黎煜惯会装模作样，或许是吃定了程秋眠绝不会往外张扬，所以他明明白白有着两副面孔，也不怕程秋眠会驳他面子。

下车的时候，他很是体贴过来开车门，手往前一伸，笑盈盈等着程秋眠跟他牵手。

前后都有豪车停在那，黎家主支旁支能来的全都来了，因为明天要去祭拜祖先，所以才有了如此大场面。

黎煜也是在表演给他们看。

程秋眠转头看向伸到自己面前那只手，再把视线缓缓上移，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好像也是这般。

这么多年，一切都似乎没有改变。

他是二十二岁那年和黎煜认识的，在此之前，他和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交情，因为周围的人大多嫌他性格阴郁孤僻，偶尔会有几个因为他长相所以靠过来的，但最后却都因为他不讨喜的性格选择了迅速远离。

而他之所以如此表现，并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跟别人有过多接触，相反，每次一有人试探着向他靠近的时候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可是父亲不同意他跟别人接触……

父亲不希望有人知道他是程家的儿子。

他以前其实也不知道这件事，还以为父亲真的如母亲所说早就离世了，直到母亲身患重病无力再继续抚养他的时候，他才终于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但他的出生并不光彩，因为父亲当时只想一夜风流，没想过会因此多一个儿子。

他那个时候年纪还小，大概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对私生子这个词汇并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满心欢喜，自己原来也是有爸爸的人，等被接到了程家住了一段时间以后，他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存在。

而他的出现让当时还不是会长的程父在家里人面前大失颜面，更是险些与会长这个位置失之交臂，于是程父对他有恨、有怨，就是没有爱，好像这个儿子的存在就是自己的人生污点一样，平日里完全拿他当个出气筒。

被扔到地下室关起来饿上几顿都算小事，他最怕的就是程父有时候喝了酒回来打他。

不喝酒的程父尚且还知道轻重，一碰酒，简直就像是噩梦，有一次直接把他打到休克，最后是程夫人忍无可忍把他抢了出来，对着程父一通大骂，骂他管不好自己却要拿别人来撒气。

所以他不能交朋友，不能告诉别人他是程家的人，不能出去给程夫人“丢人现眼”。

可能是可怜他，也可能是想把他打发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后来程夫人把他安排到了外地上大学，他总算是不用整日惴惴不安，担心自己哪句话说错就被父亲拎出去“教训”了。

新学校的生活还算平静，不过他仍旧整日独来独往，改不了沉默的性格，融不进其他人的圈子里，就好像和其他人之间隔着一层厚实的墙壁一样。

直到毕业前夕，因为一场篮球比赛，他认识了黎煜。

黎煜比他大几届，是他的学长，他刚入学不久对方就离开了，所以他只隐隐约约听到过有人议论这个名字，不过因为他跟其他人关系不怎么样，也就没有更多了解。

篮球赛当天，他坐在角落里看着其他人欢呼，发现有一大半的人都在为那个3号加油，心里一时好奇，就忍不住多留意了一会。

程秋眠在运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也不爱打球，不过那个3号的表现确实格外亮眼，听旁边的人说，这个3号是被学弟硬拉回来的，在学校的时候他就格外受欢迎，没想到现在还能看到他回来，简直就是大惊喜，待会一定要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过去要个联系方式。

这些话就在耳旁不断盘旋，他有些羡慕，离场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朝着离他最远的西侧门那个出口走过去，看了一会儿。

通往西侧门那条路是更衣室。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看到什么，反正就是过去了，正巧撞上换好衣服出来的黎煜。

果然受欢迎的人去哪儿都有一堆人围着，他惊了一下，赶忙转头就走，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叫住他，还跟他说话。

“就是你吧？传闻中那个……”

黎煜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单手插兜，笑眯眯地在他面前站定，身上飘过来一股香味，不知道是因为刚洗过澡还是因为本来就体热，沐浴露的香混着热气悄无声息地笼罩四周，像雾一样，一下就熏红了他的脸。

那个时候的黎煜不论从什么角度去看，都堪称完美，成绩好，性格好，人也英俊，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好像一汪迷幻的深潭，让人生怕多看一会儿就会坠入其中。

“你认错人了。”

程秋眠一心想要逃离，然而黎煜却故意不让开，随他一起向左又向右，堵住他的路，把他逼得步步后退，直到彻底无路可退。

那些一起打球的球员已经在他们刚见面的时候就被黎煜赶走了，这会儿走廊静悄悄，隐约能听到远处的响动。

黎煜似乎很好奇他的容貌，非要走近看个仔细，他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闪躲，十分无措，只觉得对方每拉近一点距离，就会给他的脸颊多增加一份热度，好像要烧起来一样。

这个距离已然超过了陌生人之间的距离，属于过分亲近了，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那股热烘烘的香味将他大脑搅得乱七八糟，只能下意识地抬手试图把对方推远一些。

但他的手刚刚触碰到对方的胸膛，就感觉到了一阵震颤。

黎煜说：“知道吗，刚刚好多人跑来要我的联系方式哎……”

“可是，我只想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

“程秋眠，对吧。”

“交个朋友，可以吗？”

“......”

朋友。

这个词就好像带有异常的吸引力一样。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怔怔看着对方拿走手机，在他通讯录里留下一个名字。

重新把手机还给他，黎煜眨眨眼，一溜烟消失在了过道尽头。

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他的生活有了变化。

黎煜很擅长给人惊喜，每一个出现的时间点都恰到好处，就好像一块石头忽然间坠入死水中一样，啪的一声，掀起片片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