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兄弟姊妹多，聚在一起也差不多有百十来号人了，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在集团占有一席之地。

如今当家作主的是黎煜的父亲黎占伯，等到他百年过后，集团新会长的位置不出意外，一定会是黎煜的。

所以他不管走到哪都是最受欢迎的存在。

和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们到主宅的时候有不少人都已经到了，黎越安没能摆脱大伯的“铁臂”，只好跟着一起被迫营业，和那些一点也不熟悉的亲戚寒暄客套。

这个是表叔，那个是表姑，每个人都要过来打声招呼，于是没几分钟就让他感觉万分心累，只想找个借口逃离这块是非之地。

以前在洛南的时候没有这么多人情往来，因为黎远清希望他能过得自在一点，他们家并不注重豪门的排场，家里房子也没这么大，一个高档小区的三居室足够了。

出事之前黎远清还说打算把他的卧室改一改，养只猫，以后那就是他的猫妹妹，他去上大学，他的猫妹妹就和黎远清夫妇出去环游世界。

他为此还嫉妒了好一段时间。

如今换了个地方生活，周围的亲人更多，却没有了从前那种温馨的氛围，每个人过来脸上都是笑呵呵，好像跟他有多熟似的嘴里不停问这问那，可是脸上笑容却假的要命。

这就是一群假人，黎越安心想。

他跟着笑得脸颊发痛，心里无比怀念从前的日子，这么想着想着，思绪就飘远了，什么时候进的餐厅都不清楚，只是忽然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拉开了程秋眠身旁的椅子。

相较于那些热情到有些过分的黎家人，他发现，还是右手边这个略显冷淡的人相处起来更舒服一些，因为对方从来不过问他的大小事。

哪怕他们两个现在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最远的距离也就是楼上和楼下，对方也照样当他不存在，互相之间不干涉。

想知道对方在不在，他只需要抬头看一眼二楼的灯是否亮着，就可以了。

“......”

午餐的花样非常多，因为这两天是大日子，所以厨房早就提前打听好了每个人的喜好和忌口，每个人面前的餐食都不一样。

黎越安是无辣不欢，他记得程秋眠也是，然而厨房送过来的却是一些口味偏淡的餐食，再仔细一瞧，就发现对方和他大伯黎煜吃的差不多，只除了大伯手边的饮品是红酒、而程秋眠手边放着的是咖啡这一丁点不同。

黎越安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咬住勺子，忽然想起了母亲以前说过的话。

两个人相处久了，生活习惯也会慢慢变得越来越像，或许一开始只是想互相迁就，但到后来慢慢习惯了这种感觉，就会把从前的自己给忘掉。

所以，他们也是这样吗？

黎越安想得入神，余光便一直落在右手边的人身上没有离开。

他发现程秋眠吃东西的时候动作很慢，眉头全程微微皱着，这和之前他们两个单独在家的时候不一样。

对方如今的表情总让他感觉进食这一行为就好像是忽然变成了一种酷刑，每一个吞咽的动作都是在折磨人，看得他心里一直纠结，很想伸手过去说要不你别吃了换换样吧。

这么想着，他又忍不住往大伯那边看了一眼，然而大伯完全没察觉这些小细节，只顾着在跟斜对面的黎老太太聊天。

黎老太太抱怨自己年纪都这么大了竟然还要为了集团的形象出去做那些慈善活动，黎哲在旁边撇撇嘴说那不是您自己说的想借着这个机会去拉拢徐家？黎煜嗤笑一声接过话头，上来就故意唉声叹气表示自己已经很忙了所以没空帮一把，听得黎哲很是不满，说既然这样那你就把公司分我一半让我一起分担这种忙咯。

说着，手里刀叉恨不得把盘子都给割破。

黎越安听着他们在那聊大事，那种好像自己跟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忍不住再往右手边看一眼。

同样和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的程秋眠眼眸低垂，专注于眼前的食物，午后的阳光从他背后往前探去，而他像是完全接收不到那股暖意一样，坐下以后从头到尾表情都没变过，只是机械地在那进行着进食的动作。

他今天穿的很低调，同样是挑不出差错的百搭色，头发一丝不苟地全梳到了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直挺的鼻梁。

他好像也不怎么喜欢戴配饰，身上唯一的装饰就是左手扣着的那只腕表，森冷的银色腕表锁住他苍白的手腕，表带下隐约有一道和肤色略微有些差别的线条状凸起。

黎越安忍不住往前倾，稍微靠近一些才发现，那个线条似乎是一道疤痕，细细的，像是利器划破留下的印记。

留在这种敏感的地方。

他看得专注，被他看着的人已经转过头来了都没注意到，腕表冷不丁凑到眼前，他吓了一跳，表情很是尴尬。

“看清楚了吗？”程秋眠扭了一下手腕，不甚在意地拨转腕表，“你喜欢？”

他并没有察觉黎越安看的是表带下的疤痕，当时就说要是喜欢的话送你一块。

借口都直接给找好了。

黎越安摸摸鼻子，小声回绝以后赶忙重新坐好，不再往旁边偷瞄。

-

午餐结束后，程秋眠率先退了场，除了黎越安之外，好像并没有其他人在意他的去留。

黎越安想走，却走不了，黎家人不谈大事了，开始用那种唏嘘不已的语气谈起了他的事，然而明明他是谈论的中心焦点，坐在那儿却又像是一个旁观者，沉默听着其他人言语中的同情，就好像他的存在只是为大家提供了一个话题一样，听久了，就会让人很不舒服。

年轻不代表愚笨，在这些人面前，他是个还不能独立的小孩子没错，可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听不懂那些言下之意。

他其实很清楚，大伯他们带他到北城来，表面上好像是为了离得近一点方便照顾他，实际上是在惦记父亲留下的那些股份。

所以他一直沉默，假装自己听不懂。

之前收到的那封邮件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一个怀疑的种子，他把这些事情交给了父亲以前的那些旧部去查，得到的结果让他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很糟糕的猜测。

他希望这个猜测不是真的，因为他想不明白，这世上真会有人如此狠心？

为了钱，为了填不满的欲.望。

黎越安坐在沙发上，像个摆设，看着周围人的表演，真心或假意他还是能够辨明的，然而脑中忽然有个身影和他现在的模样重叠。

他不由得一笑，开始低头玩手指。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场“竞演”，哭的人累了，看的人也累了，黎越安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找个地方躲起来歇一歇，哪知道黎煜突然拉住他，说是要看看他这个篮球队队员的实力。

这下，他真开始头痛了。

黎家人格外强调长幼尊卑，所以黎煜这个长辈的面子还是要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