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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马的那张美元支票,财务经理一回来就押给银行贷出人民币,换成一张大额银行本票,按黑马的交待,手续办得繁复、缓慢、公开而招摇。财务经理知道个中神髄:有人只对你的科研经费很感兴趣,对别的都不感兴趣。这些人有想法,因此问题不在那家濒临破产的特型车辆制造厂本身。黑马的老部队一位副团长转业后安排在这厂当副厂长,据介绍,这厂当年是在一哄而上搞汽车的时候办的,后来国内汽车业整顿,数千家汽车厂只剩不到一百家有规模有竞争力的,其它的不是转型、干配套就是自生自灭了,这厂的日子也不大好过,生产的越野车虽有特色但缺乏规模效益,受限于特定市场容量有限,产量小,固定成本分摊下不来所以车价高不好卖。工厂位于老市区,是一家老字号的国有机械企业,设备不错但经常闲置,现在就这块地皮值点钱,80亩地号称值2个亿,不少房地产开发商动过脑筋打过主意,只不过一算细帐觉得得不偿失:厂里有2600多名职工,安排买断工龄每人要3、4万,工会说这是底线不肯再让步了,这就去了1个亿。到周围的新建开发区买土地建设新厂房至少要3、4千万。银行债务有1.9个亿,地上物,设备和存货至多值3000万,旧厂房马上要拆的了,不值钱,拆它还要花钱,土地转手税费扣掉,算来算去,缺口至少有1个亿填不上。
黑马等人回来后,仔细研究了一下,认为缺口还不止这些。原因是所谓土地价值2亿是在奥运前1年估价的,那时正是房地产虚数效应膨胀的时候,奥运过后土地价值整体下跌回归本来,到现在虽然越过谷底开始上升,但价位仍坚实没有泡沫,这块地的真实价格约为8-9千万,目前“2亿”的价格硬撑在那里,一是工厂不愿意承认实际价值,如果承认,名义资产大幅缩水,资产轧不平负债,资产负债表上出了大窟窿,没法看了,而且很可能引发债主上门逼讨;二来,主要债主银行也不愿意承认实际价值,如果承认,银行马上面对抵押物不足,名义上土地是国家的不能设为抵押物,工厂只能凭籍使用权变相抵押,因此地上物抵押的权利价值要高出来,银行通过厂房等地上物取得对土地的控制权,只有在土地价值充分高并且能实际兑现时,银行才不会赔,因此要银行承认土地的实际价值是很痛苦的,行情一旦崩下来,把真实价格浮出水面,某些银行会出现大笔坏账。前车可鉴,日本的房地产泡沫破灭的同时就产生了大量银行坏账,政府不得不动用数十“兆”(万亿)日元拯救深陷坏账危机的银行系统,在第一次亚洲金融风暴中步履维艰,并引发了后面又一个长达8年的经济低迷时期。第三,工厂的迁往地――郊区某开发区,也不愿意承认土地价格的回归真实,因为这个小开发区的土地使用权持有方—— 一些“大队”、“村”、乡镇企业演变生成的集团等,很多人的心思已不在种粮种菜发展养殖业,也不在其它副业和乡镇工业,这些正规途径都嫌“发展太慢”,什么快呢?只要把土地上面的东西都推掉,做成N通一平,争取把地卖掉,或者号称自己开发,做一个投资开发公司,设法以土地权利延伸出来的东西贷到款项,就算闻到大钱的钱味了,他们不承认自己地面上土地的实际价值,也就不肯承认市区土地价值回归真实,行情一旦崩塌就大家都不好混了,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第四,作为土地的形式买方的房地产商,从道理上说总是希望买到土地的价格越低越好,可是实际上恰恰相反,他们也是希望土地价格不要回归真实,因为归根结底,现行房地产商的利益其实来自能贷到多少款,而不是来自能赚多少钱,赚钱当然希望地价低,而贷款需求却要求地价高、房价高,高了才好混,才能保持一个借钱者需要的外表昏眩的色彩,否则一旦价格跌下来什么都水落石出,那哥几个不就回归穷光蛋了。最后,地方政府某些部门某些人也是不希望跌回原形的,个中原因,也不难体味。 几种力量的合力形成一种表面价格的居高不下,奥运之后实际价格进入谷底,而名义价格虽然有所低落,却还与实际价格保持不小的距离,几种力量都希望表面价格维持住,等待实际价格慢慢升回来,否则一旦崩下来,大家的窟窿都曝了光,可就“行情未回身先死”了,那时也就难免“骗子富豪泪满襟”。以真实净资产衡量,是大厦顶层的董事长有钱,还是大厦底层传达室的看门大爷有钱? 对一些开发商们来说,答案是看门大爷有钱。
基本分析作出,众人抓住事情的要点,拟定了方案。
那家房地产商的老板找到黑马,谈了一个钟头绕了十七八个圈子,房地产老板弄清楚了黑马的确有海外大哥给了一笔钱,不过这小子原来是要拿去中亚发展,老板很感失望。对黑马确认有兴趣接手那家车辆厂又如释重负。那家车辆厂预定迁往地正是本开发公司在市外围某开发区盘下的一大片手续不全的土地,要想拿到一大笔贷款周转救急就要在那片地上盖房子,要想在那片地上盖房子就先要有那片地齐全的证照,证照要办下来首先要有规范批准的土地指标,而要拿下土地指标一定要有过硬的工业项目,还要加上必要的自有资金和上面的支持。马总有自有资金,而自己能展示给马总看的交换条件就是可以运作到上面的支持。眼珠一转,说次日晚上请马总和市里领导一起吃饭。
次日晚上的地点,饭店装潢得挺豪华,也挺俗气,房地产老板请来了本市的分管副市长,陪客还有十几位,每个座位前的餐巾都铺在桌上垫在碗碟底下,高脚杯有大中小三号,并列放着,大碟子上放着小碟子。老板依次介绍,每人递给黑马一张名片,黑马说当兵的还没印名片,回递给每人一张折叠的纸,打开一看,有人眼睛一下子睁大有人顿时喜上眉梢,原来那是一张银行资信证明复印件,说黑马在该行存有“高8位数字”的存款,日期是昨天的。纸的背面有黑马的电子邮箱、办公室直线座机号,号码后印着括号内的自动接转4字。上了茶,甲主任清清嗓子开言,说欢迎马总来开发区投资,开发区区位具备何等优势,车程仅30分钟,N通一平,土地特便宜,可以特别谈,现成大量空闲厂房,租厂房也欢迎租金特优惠,可以免多少税、退多少税什么的。黑马问是国家批准的开发区还是省、市级开发区,甲主任一顿说是市属县级市的开发区有多少批文等等,黑马问地证手续齐全吗,甲主任说暂时还不齐正在办马上就办下来,黑马说那么有关土地使用权和厂房所有权是买不成的了,甲主任说可以租厂房啊,买的钱存银行利息都比租金高,黑马说租房发票谁开,还是要验房产证原件的吧,地税局乙局长看了一眼被安排坐在主客位上的×副市长说只要是×副市长的项目,有关事情好商量,工商局丙局长说有关手续一律开绿灯,特事特办14个工作日营业执照变更办妥,黑马均以微笑点头作答。房地产老板见此情形示意服务经理上冷盘上酒,酒杯一端立即冲散了略显尴尬的气氛,右边一位丁行长徐徐开言,说迁厂的事,银行愿意支持,旧厂的债本息都先挂着,新建厂房当抵押物可以再贷高一点,“马总提供担保,银行愿意支持”,马总把存款转到本行、开户,事情就完全顺理成章;不见外坐在黑马左边的房地产老板紧接着说盖1平米五百,包装后房价1500,六折抵押贷九百1平米,钱不就多出来了,这里没外人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想法老弟尽管说。
黑马只带了靓妞和一位商务助理,商务助理年方三十,是原来和黑马在老部队一个连的,近年下力气自修经济管理,在中岳集团内又多得人指点,此时忍不住插话说,原来市内商品房价标得虚高是押贷款的需要,我说怎么**降房价的措施反而是加息收紧银根呢,准备金率一提高银行就没钱放贷了,发展商借不着新钱就还不了旧债,资金链要断,不得不降价求售了,转脸问副市长,大片农田变成建筑工地,是不是发展商们套出贷款的需要?甲主任赶紧接过来说,是发展经济的需要嘛,一亩地打粮食才多少GDP,几千块一年天了吧,盖房子呢,一亩地立马就几万、几十万了嘛,助理问,那原来土地上的农民呢,甲主任说进城当农民工了嘛,收入更好,助理问农民工就业做什么呢,甲主任说建筑本身的需求就很大呀,你没看见农民工大多数在建筑工地上干着活吗,助理说那盖完房子干什么呢,甲主任说开发新楼盘接着盖呀,助理说那新楼盘用地上的更多的农民呢,是不是又变成更大面积新楼盘的建筑工,然后更多的农民再出来打工,怪不得房地产要以几何级数增长才能维持贷款资金链,这样的发展可持续吗,
席间略显尴尬。宣称不喝酒只喝茶的戊老师一直没说话,现在清清嗓子,颇为神秘地说,马总如要用钱,也不一定非要走银行,现在海外热钱流入很大啊,拿着钱到处找投资项目啊,鄙人正是美国一家大型基金的中国区代表,这家大型基金有上万亿的美元,光是放给中国区的额度就有2000亿,他旁边的已老师接着说自己是欧洲一家风险投资基金的亚太区总裁,手里掌握几百亿欧元来中国找项目,如果马总有兴趣用钱,可以议定一个投资回报率,风险基金“放下钱就不管了,只数投资回报,不介入管理”,再旁边一位庚老师和一位辛老师自我介绍是会计师所和律师楼的负责人,“有关手续可以一揽子办妥”,
黑马的商务助理觉得该节省时间了,就清清嗓子语带讥讽地问:“几位老师,是不是先要委托你们准备一份‘基金’规定格式的可行性报告,按标的百分之几收钱,还有配套的翻译费、会计师服务费、律师服务费等等,都按标的的百分比收钱,我们先交这百八十万的钱,然后坐等那个‘投资大钱’下来啊?”
此话一出,几位‘老师’顿时知味,相互交换一下眼色,立即很有礼貌地说晚上还有几拨申请投资的客户早就约好排队等着谈呢,这就不打扰了告辞了。
这几个人一走,席间气氛好像又上了一个层次,也更实际了一点。丁行长徐徐地提到,只要是×副市长亲自抓的项目,马总提供担保,贷款还有进一步的研究空间。众人以为现在进入实质问题了,黑马微笑不接话茬,回敬了×副市长一杯,然后靓妞起身依次回敬各位来宾,酒到杯干喝了一轮。席上众人也就不再谈正事儿,酒言酒语风花雪月,在房地产老板和甲主任的气氛鼓动下,喝到了感情的高峰。
3个小时后,黑马和×副市长两人泡在本市首屈一指的洗浴中心的大理石VIP椭圆型浴池里,浴池有上百平米大小,池旁有几座雕刻略显俗气的石雕,房地产老板交给黑马2把钥匙说是“浴后休息”用的,就先退出了。黑马知道此刻说话是出君之口入我之耳,水汽蒸腾也无法安放录音设备,两个男人**裸泡在池子里,通常情况下这场合是谈那个事儿的时候了。车辆厂项目的大资金缺口可以用多多贷款来解决,高贷就要高估,市内老厂区地价要充分高估,迁往地要盖的新厂房也要高估一倍以上,还要把面积多盖几倍,才能贷出够用的款项来,按一些人认定的潜规则来看,这自然要有关领导的支持批准,而要获得支持,就要在类似眼前的场合把“那事儿”谈好。
黑马缓缓开言了:“仅就车辆厂项目,我不必建开发区新厂房,也不需要新厂房做贷款。我不想看到又多出几万平米的空置厂房来,现有的空闲厂房已经不少了。”
右面1米远,×副市长舒服地躺在水里让池水及到下巴,把头枕在池边铺着的毛巾上,说:“那你至少有一个亿的缺口填不上。”
黑马说:“老厂区土地的估价也应该实事求是,降低一半才对。”
×副市长笑了笑说:“那你的缺口就两个亿了。”
黑马说:“原厂工人我一个不裁,就在原厂原地继续生产。我们的新技术可以取消齿轮表面热处理工艺,避免其能耗和污染排放,机械切削没有污染,噪音也较小,可以在市区继续生产。”
×副市长说:“污染从市区搬到郊区还是污染,没有搬出中国的地方,不是解决之道。技术创新不产生污染才是根本解决之道。工人也愿意拿工资和五险一金,不愿意拿一次性的打发钱。不过,即便省下买断工龄的钱,你还是有一个亿的缺口。”
黑马:“那1.9亿的债务是你以前遗留的,我没拿走你的厂,还在原地坚持生产,也没裁人,你不能逼我马上还债。还要给予一定的减免。”
×副市长:“展延还债期限,市里可以和银行协调一下。减免债务必须严格按政策法律走。”
黑马:“我走你地税退税这一项。”
×副市长:“那你必须符合扩大生产增加税收的规定。归根结底,政府只能把你增加的税收的一部分退给你,只能在地税范围内,一定比例,也不给现金。现在车辆厂几乎停产,年产值不到2000万,目前状况不符合退税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