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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老房子

“那我们的房子呢?我们的房子怎么办呢?”母亲都难过地流出泪来。

“就要拖延几年了。我们大孩子已经嫁了,小的还在读书,建房子并不紧迫,何况我们身体还健康,手脚还能劳动,再挣几年的钱,仍可把房子建起来。充值量,我们只在旧房子多住几年,这有什么可怕的呢?如果一个人被人不问不闻地抛弃,被人不关痛痒地丢一边,这难道不更可怕吗?”

父亲总是说服得了母亲,这是我们所能料的,而不能料的是,几年后的房子仍是是一副旧时模样。一晃我读高二了,语文老师出了道作文,叫《我美丽的家乡和可爱的家》,我的家并不可爱,一副破败的样子,说起来都是心悲,无法完成作文,挨老师一顿批,我跑回家,向父亲撒气。

在房子门外我就站定,看瓦楞上长着杂草,墙泥都差不多脱落,我拾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墙上,我痛恨在周围的红砖青瓦中它仍保存无动于衷,我痛恨它在周围的高楼大厦间它仍处之泰然。父亲比先前几年老了许多,背也佗了许多,他把我拽回屋里,问我有啥不高兴的尽管对他说。

我的神色令他不安,而我说出的话更令他猝不其防:“说好的新房呢?它在哪?”

父亲虽然有些诧异,但万料不到他很快冷静了:“你说它干什么呢?你好好读书,出息了是不需要它的,你的始点在这里,但终点在远方。”

我忿怼:“一个婴儿始来世上,新衣裳是要有的,长大未必用得着,但他总想看见一件幼时穿着的美丽吧。新房子就是我婴儿时期的新衣裳。”

父亲一时语塞,他没预想我对房子是如此的介意,他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沉默。

沉默的时间真是好长,直至去世,他都没能建好一幢新房,我始终认为他逃避了责任,没给我看见童年新衣裳的怀想,每每想起来都耿耿于怀,而今天堂叔的谈话让我知道事情原委。

那年,父亲发起了一个老年协会,平时下下棋、打打牌、跳跳舞什么的,一向无甚大事,村里老年人各得其乐。而这时父亲身边又有了一笔积蓄,并认真筹划准备第二次建房。没想年头大旱,村里连淘米水都带微黄色,老年协会里的人每天哀声叹气。父亲说:“那我们为村里做点什么吧。”见附合的人多,父亲便着手雇工在村里接连打了四口井,却没打出一滴水。好多人都劝父亲放弃,他们说:“要打出水,可能没什么希望了。”

父亲却倔,说:“都开过头了,整个村的眼睛都盯着我们呢?个个都盼着喝上一口清水,怎忍心叫乡亲们的希望就这么熄灭了呢。”

大家说:“我们尽了心意,天不遂愿,也无可奈何。”

父亲说:“我们选打井点可能有问题,还可以努力一试的。”

要试,就得有资金。说起资金,每人的脸色难看,不愿说话了。父亲知道大家打退堂鼓的心意已决,便回家跟母亲商量,说他想打第五口井。

母亲说:“你怎不死心呢?”

父亲说:“不是我不死心,而是我不忍心,村里不少老人和孩子,天天喝浊水,万一闹出病来,整个村不就人心惶惶?”

“大家都不管了,你为啥要操这份心呢?”

“那是他们没意识到后果,而我意识到了后果却不做下去,便良心不安啊。正好我们手头有些钱,拿出来能为全村人做些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母亲总在重大问题上对父亲是依从的,虽然有些不乐意,但她的立场总会退步,会摇摆,她这个脾气正是父亲几十年如一日的深爱。

“只是我们太对不起孩子。”母亲心里难过得躲着父亲偷偷擦眼泪。

“孩子们是个读书人,他们会明白事理,不就是一幢房子吗,哪比得上整个村几十个人的健康呢。”

说干就干,父亲请人来打第五口井。打上百几十米时,终于冒出汩汩清水,全村都欢腾了,父亲看着眼里全是笑。乡亲们终于弄上水喝,而父亲又把建房的钱垫进去了。到了他去世的前几年,他又有过建房的心思,却没有了那种能力。”

父亲说我们是明白人,那是父亲高估他孩子的觉悟,我后来在外工作了,有时过年也不回家,我不愿看见老房子一片颓败的样子,心里老怪父亲没象别人,能为儿女们建造出一栋象样的房子时,他总默然地承受抱怨,不曾作过一分解释,也不让母亲跟我们多说什么,后来母亲随我们进了城,都守口如瓶,不曾跟我们提起往事。

如果不是堂叔旧事重提,我至今蒙在鼓里,之前我的抱屈,也云消雾散。我如今已然明白,父亲的坟头为什么总有人常去了,父亲没能在尘世里建好一栋房子,但他把一栋房子建在乡亲们的心里了。

我这一次回家依旧如往常一样,来匆匆去匆匆,然而,在离家的那一刻,心中充满了更多复杂的情感,走时一步一回头,那笼罩在清明烟雨中的父亲的老房子,在我眼里它不再显得丑陋,反而,它以爱之名告诉了我,现在这样子才是它最合理、最完美的存在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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