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那一天晚上，我和县里的刘书记吃饭，他要我着手考虑县里正想着力打造的景区项目，他语重心长的对我说，这个项目本地的企业家不做的话谁做？何况县里早就提出旅游带动、生态立县的根本发展思路。他要我站在全县的高度审慎考虑这件事情，他初步测算了一下，加上配套的宾馆、道路等等基础设施，短期的投入也不超过一个亿。

我从酒楼出来，心情很烦躁，那天已经是初秋了，天在下雨，所以有点冷。我坐上车准备回公司找朱海丰、薛明几个商量一下刚才的事情。结果因为多喝了一点儿酒，我觉得很疲惫，我就将驾驶员赶下车，然后趁着酒意，我漫无目的地开出城，随后将车子停在一座桥上，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

在我们县，我酒驾也不是一回两回，我觉得这个事情被夸大了，我就觉得我喝点酒开车，相反还要稳重一些。我被交警抓到过，但是那回交警队的小年轻后来专门给我道了歉的。书记给我说：“他们也是在执法，要理解他们执法的难处。”我理解书记的一番苦心，但是我还是老爱忘了这种事情。

我停着车抽烟，雨点滴滴答答落在车窗上，让我思绪万千。这时候我忽然看见桥的一头站着个女孩子在哭，她应当在那儿有一些时间了，我只是心神恍惚，没有注意到而已。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驱使下，我就发动车子开过去。那天晚上她穿着一身白色的上衣和黑色的裙子，昏暗的灯光下，我她只有十八九岁的年纪。她泪流满面，因为天儿冷，所以还在瑟瑟发抖。

我打开车门问道：“小妹妹，在下雨呢！你怎么不回家？”

她本来只是抹着泪水并没有哭出声，听到我的话，反而哭出声来。我那时候以为这种年纪的女孩子伤心的话，多半是为了感情上的事情，看到她孤零零站在桥上，我担心她会想不开跳河寻短见，于是，我决定一定要将她送回家。

她只是犹豫了片刻还是坐到了我车上，不过是在后排，她的身上全都湿透了，我拿了一张毛巾给她。

我问她：“小妹妹，你家住哪儿？”

她说了一个地方，离这里只有三公里，那地方我去过几次，还认识几个人。

于是我就又问她，我说：“小妹妹，你姓什么？这么大晚上的在这里干什么？”

她回答说她姓卢，叫卢红，在县城的中学读高中。

当她说到她姓卢的时候，我只是一瞬间就想起来一个人，这个人叫卢建华，就是我修住院部大楼的时候摔死的其中一个兄弟。我之所以还记得是因为死的这位，他的名字和我一样，都叫建华，只是咱们不同姓而已。

我想了一会儿，我在想是不是要问这个女孩儿的父亲叫什么？是不是卢建华？但是我很犹豫，我已经想起来了卢建华正好有两个女儿，大一点那个，那时候只有六七岁的样子。我脑子里这时候就浮现出那天的场景，陆建华的三个子女哭成一团，他们小小年纪，虽然不懂得父亲死了意味着什么，但是那种绝望和凄惨的眼神，我永远也不能忘却。

我这时候真的很担心这个叫卢红的女孩子就是卢建华的女儿，我觉得我对不起卢建华，这么些年我忽视了他的家人，虽然当年我赔了很多钱。

我最终还是问了，她的回答让我惊讶得被烟呛着了，我咳嗽了好一会儿，我感叹天下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她果然是卢建华的大女儿。

我当时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激动，我踩了急刹，随后将车停在路边，我回过头去看着这个小姑娘，我一双眼睛盯着她，我试图将眼前这个女孩和十三年前那个小女孩联系起来。

她表现得很慌乱，她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所以她一双大眼睛闪烁着，躲避着我的目光。我在这双眼睛里发现了共同点，这双眼睛和十三年前的一样，都是满满的绝望和无助，我油然而生怜惜之心。

我后来开车到了卢家，临到她家那段两三百米的路是那种窄窄的泥路，因为下雨的缘故，路很滑，所以我操作不当，将车子开到了路边水沟里。

我没有管这个，我那时候也没有心情管这个，我将车开翻过好几次了，都是他们来弄，我才懒得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卢红的爷爷奶奶都在，两个老人我虽然见过，但是十几年过去，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在家的还有卢红的弟弟，十五六岁的样子，正趴在桌子上做作业。我记得她还有个妹妹的，问了两位老人，说在学校没回来。

她家住的房子还是那种木房，我修了那么多的高楼大厦，可是我曾经的兄弟的家人，还住着这种房子，我的心里就有点难受。她家看上去就很穷，因为我看到了农村才有的土灶和一列破败的猪圈。

我这时候情不自禁就流了眼泪，我的这种情绪两位老人并不能理解，所以我擦拭眼泪的时候我就说我是谁，他们还记得也知道我是谁，我在我们县没有几个人不知道我是谁。

我流泪的时候他们也跟着流眼泪，我哽咽着说我对不起卢建华，这让正在做作业的卢红的弟弟很惊讶。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知道原来鼎鼎大名的陈建华就在眼前，他可能知道一些他父亲当年的事情，所以他给我倒了一杯水，管我叫叔叔，像一个大人一样安慰我叫我不要哭。

我问了卢红的妈妈，两个老人说在外面打工，我试着问了一些她的更多情况，这时候我知道卢红的妈妈先后找过两个男人，但都是因为子女的缘故，又都分开了。我已经记不起卢红妈妈的样子，但我知道这个女人还长得很清秀，有点耐看。于是我就又看着换了一身衣服的卢红，我惊讶地发现卢红长得非常文静漂亮，特别是一双眼睛，大而灵动。她的身上，已经有青春少女动人的韵味了，我不自觉地多看了好几次。

她也发现我哭过，当她也知道我是谁之后，她表现得更加伤心，这时候我终于想起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在桥上流眼泪。我当然知道了原因，这让我又流了眼泪，我已经决定，我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她哭是因为她妈妈建议她不读书了，最好到广东她打工的地方去。她妈妈说卢红的成绩并不好，二本的希望很小，如果再到那种差很多的大学读几年，将来还不是要到处找事情做。我知道这个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我看到做作业的卢红的弟弟和在学校的妹妹，我可以猜测，卢红的妈妈可能已经负担不起了。

我冲动之下就表态说我会负责卢红三姐弟的学费和生活费，你知道，这个能有多少钱。

那天晚上我在卢红家并没有呆上多少时间，后来薛明开车来接我，我俩回到公司的办公室，就早些时候的事情商量了一下，后来又叫来了朱海峰和我那两个弟弟。

第二天我惦记着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找来卢红的二叔，他这些年来一直跟着我，眼下在我的一个房开项目做工。

他来了我就批评他说卢建华家过得这么艰难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这时候才知道我找他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我给他说了昨天晚上的情况，然后，我叫他在财务那儿支了一些钱，叫他送给卢家。

我以为这件事情会就这样过去，到了年底的某一天，那天我在公司刚起床，薛明就跑进来，说外面有个漂亮的女学生要见我。

我想都没想就知道她是卢红，薛明将她领进我办公室，果然是她。原来要过年了，卢家为了感谢我对他家的资助，所以托卢红给我捉来一只公鸡和一些糯米。我留下卢红一起吃了饭，吃饭的时候我看着一脸清纯的卢红，我就突发奇想对她说：“卢红，我没个女儿，你干脆就给我当女儿算了，你叫我干爹好不好？”

她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我以为她这这种态度是不好意思、是难为情，那个时候她已经是大姑娘了，因此我突发奇想这样说还是显得很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