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无风，偶有蟋蟀试探着叫几下，似乎同样是怀着矛盾的心理在求偶。

然而祝一舟的心理却比夏夜蟋蟀更加矛盾，他与父亲对面而坐，冷气让整个客厅显得更加幽静深邃，他的父亲喝下最后一口威士忌，将酒杯沿着巨大的茶几面往里推，杯底与桌面摩擦的声音不易察觉却很犀利，像手术刀割开皮肤的声音。

“必须去。”

他父亲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坚定，放下酒杯的手又拿起水晶烟灰缸上架着的雪茄，“这个姑娘性格好，很单纯，你们结婚之后会顺利的”父亲轻轻吸了一口雪茄，不准备再多说。

然而听了父亲的话，一股怒气冲向祝一舟胸口，他忽然起身呵斥“凭什么必须去？我们的基因还有传承的必要么？我不想像你一样做个虚伪的混蛋，也不想去祸害一个女人，更不想让一个女人像妈妈一样沦为我们混蛋基因的复制机器！”

“你母亲是自愿的，她并没有损失什么”父亲虽然没有失去他多年磨炼的优雅和从容，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雪茄的烟雾还未从口中散尽……

“噢，是吗？！就凭你每天晚上把她囚禁起来给她放电影吗？让我直说了吧，你以为我没看到吗？把她装进肚子里的滋味不好受吧？我看了都觉得恶心！承认吧，我们都是怪物，我们早就该灭绝了，谁会接受一个没有心脏的人呢，谁会愿意浸泡在恶心的粘液里睡觉呢？如果妈妈愿意，就不会从13楼往下跳！”祝一舟的语气带着绝望。

“那是因为我没能治愈她的抑郁症，她结婚之前就有抑郁症。”他的父亲充满了耐心，他似乎已经预见到父子俩这场矛盾并且有所准备。

“那是因为你专门挑选了一个抑郁症患者下手！”祝一舟感觉到心脏急迫的收缩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弄清到底是对父亲威严的恐惧还是对自己命运的愤怒，然而心脏收缩所产生的气压直接导致他的隐形眼镜从眼球上弹了出来，先是沾在眼袋上，还没等他伸手去摸，隐形眼镜已经顺着脸颊掉落到自己的脚边。

祝一舟弯腰去捡隐形眼镜，眼泪顺着瞳孔的边缘滴在地上，这眼泪与其说是对自己母亲悲惨命运的哀叹，不如说是对自己是一只“空心怪”而产生的深深的自卑，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秘密，那是母亲告诉她的，当时他以为这是个冗长而无趣的故事，然而幼年的祝一舟却奇迹般记下了整个故事的细节，因为当母亲讲完这个故事之后，次日就自杀了，故事是这样的：

【这个世界存在一种人形的怪物，大概占人类总数的一千万分之一，但只有雄性，叫做“空心怪”，空心怪外表看起来和人没有区别，不过倘若真想分辨他们，方法也很简单，就是他们全都带着眼镜，不仅要带着镜片眼镜，而且还要带上隐形眼镜。不过这种事情很难被人发现，除非你愿意刨根问底，你会发现他们婚前大多是独居的，不存在同居或者试婚的情况。这不是空心怪的习性，而是迫不得已——因为当他们摘掉眼镜，你盯着他们的眼睛观察，就会发现他们眼睛里并不会反射你的影子——他们没有瞳仁，代替瞳仁的是一个同样大小同样会扩张收缩的圆孔，圆孔直通心脏，而心脏是空的，这就是他们名字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