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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火树花开洒泪别

由于脚上的伤,卞天祥走路快不起来。他紧赶慢赶,回到军营,已经是凌晨1:30。他从连部办公室外经过,发现里面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卞天祥做好了挨批的思想准备,走到办公室门口,喊了声“报告”。里面传出连长的声音:“进来。”

卞天祥走进屋子里。连长王长德正在低头在写一份报告。他见卞天祥进来,就把报告推到桌面的一边。

卞天祥举手敬礼:“报告连长,九班战士卞天祥归队。”

王长德低头看了看手表,走到卞天祥跟前,用手指着表,沉着脸道:“都一点半了,你整整晚了一个小时才回来。”他一甩袖子,把手背在身后,说:“卞天祥,你给我说说,这一个小时,你都干了什么?你脑子里还有没有军人的纪律?”

“我……,”卞天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想了想,说:“我,我帮老乡推船了。”

王长德抬起头,逼视卞天祥。“推船推了一个小时?”

“没,没有。”

“那你还干了什么?”

“我……,”

“我听说,你跟那个姑娘认识,我真后悔让你去送她。下午在炊事班,我可看见了,她是农会干部的未婚妻。你要是对那姑娘干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我就处分你!”

听了连长的话,卞天祥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他跟林春秀手拉手地靠在一起,算不算见不得人的事?连长说林春秀是王十六的未婚妻?不会吧?那天送情报的时候,王十六跟她倒像是很亲密。卞天祥思前想后,不知说什么好。他想说,自己帮老乡推船时弄伤了脚。可这么一说,自己岂不成了豆腐兵?再说,要是连长接着追问推船伤脚以后的事,还要扯上林春秀为自己烧水烫脚,这事就越发说不清楚了。最后,他决定什么也不说。

王长德见卞天祥半天闷声不响,气不打一处来。他大声说道:“卞天祥啊卞天祥,你可知道老百姓支持我们解放军,就是因为我们对老百姓秋毫无犯!你要是破坏了军队和地方的关系,你就是人民军队的罪人!你明白不明白?”

卞天祥笔挺地站着,僵硬地回答道:“连长,我明白了。”

卞天祥的态度,终于使王长德暴怒起来。王长德本来是个直性子,脾气很大,更见不得像卞天祥这种闷声闷气的人。他怒吼道:“你明白什么了!我撤了你班长的职!你现在就给我写检查!”

这时,指导员杨明全披着外衣进来了。他看到满脸惶恐的卞天祥,对王长德说:“连长,夜已经深了,让他先回去休息吧。你也该休息了,明天你还要到团部汇报呢。”

王长德没有说话。杨明全转向卞天祥,说:“还不赶快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起来写检查,交到连部。”

“是!”卞天祥向连长和指导员行了个礼,离开连部,回宿舍去。

转眼到了一九五一年的三月底。

卞天祥请了二十天的探亲假,换上了崭新的水兵装,离开了部队,乘坐公共汽车,花了四天的时间,到了长江北岸的一个小镇,看望自己的生身母亲。好不容易找到原来的住处,那间他们母子俩曾经赖以栖身的小破屋,已经不知去向。他问了许多人,终于在街的一头找到了母亲的住处——一间不大但整洁干净的房子。这是当地人民政府照顾军属,分配给他母亲的。当他推开门走进屋里时,母亲坐在房屋的一角,正在收拾白菜。母亲转过脸来,呆呆地望着他,似乎已经不认识。

“娘,是我,天祥啊!”卞天祥喜出望外地喊道。

听到这喊声,母亲终于认出了穿水兵服的儿子。她手拿着菜站了起来,但没有迈腿,慢慢地,她手中的菜都滑落到地上。她眨了眨眼,然后抬起手,用袖子去擦了擦她干涸的眼眶。

卞天祥手中拿着给娘买的礼物——一盒糕饼。他把礼物放到桌面上,跑到娘跟前,握住她的双手。他也感到眼睛有些湿润,但他却笑了。他喊道:“娘,你的崽回来看你了!”

“天祥,我的崽……,”老人终于哭出来。哭了一会儿,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脸上换成了笑容。她上下打量着儿子。“崽,坐。”老人弯下腰,为儿子拉过一张凳子,然后用袖子掸了掸。

“娘,你也坐。”卞天祥拉着娘坐下。在这屋子里,分别了近两年的母子,说了许许多多的贴心话。

第二天,卞天祥换上便装,里里外外地忙了起来。先是修理破了的家具,然后趁着天晴,把房顶上的瓦捡了一遍。家里忙完了,接着忙外面。他把连接邻居的下水沟疏通,然后挑来泥土,把门前一段不平的路填平。第三天,卞天祥又穿上军装,让母亲带着,去拜访和感谢那些曾经帮助过他们的好心人。

回家的路上,母子俩经过镇人民政府的大门。这里解放前是伪“乡公所”所在地。门外的墙上贴着许多“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标语和宣传画,卞天祥驻足观看。他默默念着标语,欣赏着宣传画。母亲在背后观察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她虽然不识字,但从儿子的神情举动和墙上一幅幅军人握枪的宣传画,已经猜到几分儿子的心思。

他们走过一家照相馆。精明的照相馆老板从窗口望见卞天祥母子俩,就出门来招揽生意:“解放军同志,你不想照张相留给老人家吗?你在外面戎马倥偬,老人家不能见到你的面,看看照片也是个安慰啊。”

老板的话打动了卞天祥的心。他问:“要多少钱?”

“不贵,只要一块钱。”老板说。卞天祥一听,犹豫起来。老板赶紧接着道:“解放军同志,不贵的。一块钱,一张底片,我给你印两张照片。”

“什么时候能取?”卞天祥问。

“现在照,明天下午就可以取。”老板把卞天祥母子让进店里。

卞天祥让老板为他们母子俩照了一张合影。老板是个精明人,照完后,马上伸出大拇指,笑着夸奖道:“解放军同志,你长得英俊,而且十分上相!照一张军人标准照吧?这是你照的第二张,我给你七折优惠,七角钱两张照片。给战友留念不用说,就是拿去找新娘子,我保证都没问题啦!”

听了这话,卞天祥若有所思。他对老板说:“我口袋里的钱不多了。我想,我跟娘的合影,你给印一张,我自己带着就行了,然后,我想照一张单人的,你给印两张。我给你一块五,你看行不行?”

老板见又有新收获,忙不迭道:“好说,好说!”

过了一天,卞天祥到照相馆取回照片,自己收着跟娘的合影,把其中一张单人照交给娘保管。娘看着照片,擦了擦干涸的眼,说:“好,好,看着它,就像崽在娘身边一样。”

一个星期下来,卞天祥该忙的事都忙完了,除了帮母亲挑水做饭,再也没有别的事了。

这天晚上,晚饭后,母亲突然对他说:“天祥,你回去吧。你是军人,不能老守着我一个老婆子。”

“娘,我的假期还有一半呢。这几天,就让我好好孝敬您老人家。以后,还不知道……,”说到这里,卞天祥感到鼻子有些发酸。

母亲叹口气道:“我的崽,你去吧,不要担心我。新社会好,我是军属,政府和邻居都会照顾我的。那天,你在乡公所门前看字画,娘就猜到了。”

“娘,我走了,还不知道以后……,”卞天祥欲言又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身体还好,你不用操心。娘没文化,不懂什么道理。但我明白,就像戏里唱的,当了兵就要精忠报国。崽,明天就回去。回到部队,要听长官的话,不要挂着我这个老婆子。”

听了这话,卞天祥扑通一声跪倒在母亲的跟前,流着泪说:“娘,俗话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崽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您了。”

母亲也哭了。她用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说:“我的崽,娘懂。当兵的哪能不打仗?不过,当**的兵,值得。要不是解放军来了,我们娘儿俩哪会有今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丢到江里去喂鱼了。你爹给你取名天祥,老天爷会保佑你的。”

第二天一早,卞天祥含泪告别了母亲。这是他们母子俩最后一次相见。两年后,母亲病逝。

卞天祥到镇头的一个小铺子,去给战友们买一些当地的土产。他花了一块钱,买了一大包绿豆糕。他付了钱,接过用草纸包好的绿豆糕,放进军用挎包里。他忽然觉得,自己还差一样东西没买。那是什么呢?他站在原地,呆了几秒钟。他脑海里猛然跳出林春秀被灶火映红的脸。他抬起头,红着脸向柜台内的老板娘问道:“大姨,有没有给女孩子的东西?”

老板娘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她眼珠子一转,说:“解放军同志,你是要送给年轻小妹的礼物吧?”

卞天祥红着脸点了点头。老板娘从柜台的另一头拿出一块淡蓝色丝绸方帕,递给卞天祥,道:“解放军同志,年轻小妹最喜欢这个了。”

卞天祥把丝帕接在手中,看了看,淡蓝色的底子上绣着两朵浅红色的荷花,非常雅致。他又摸了摸,手感也很不错,就问:“大姨,要多少钱。”

“一块五。”

卞天祥犹豫起来。花掉一块五,剩下的钱,就不够旅费了。老板娘看出卞天祥的心思,又拿出另一块素色的,递给卞天祥,说:“这一块便宜,只要一块钱。”

卞天祥接过那块丝帕,感觉质地明显不如那块淡蓝色的。他把两块丝帕都还给老板娘,说:“对不起,大姨,我不买了。”

“哎呀,解放军同志,你是不是去看新娘子啊?不带礼物去,怎么可以呢?我知道你看不上这块素色的。”她把那块淡蓝色丝帕塞回卞天祥手中,道:“人们都说,我们做生意的不拥护解放军,那是不对的。这块也便宜卖给你好了,一块钱。”

听了老板娘的话,卞天祥满脸通红。老板娘的话倒提醒了卞天祥,这次不给林春秀送礼物,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想到这里,他毫不犹豫地从挎包里掏出钱来,将一块五角钱递给老板娘,道:“大姨,谢谢你拥护我们解放军。但是我们解放军买卖公平。”卞天祥接过丝帕,折好。他忽然想起口袋里还剩下一张他的单人照,便把照片取出,仔细地放在丝帕里包好,然后小心地把丝帕放进挎包里。他离开铺子,往长途汽车站赶去。

经过三天汽车的颠簸,卞天祥到了泉州。他口袋剩下的钱已经不够一张车票钱了,况且还要留下买渡船票的钱。他决定步行剩下的四百多里的路程。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当他从泉州车站出来,眼前不禁一亮:大街两旁还没有长叶子的刺桐树上,开满了火红火红的鲜花,使整条大街充满了生命的热烈。今年的刺桐花开得特别早。春风吹过,那阳光下的朵朵红花,就像一个个舞动的绣球,更像一团团跳跃的火苗。

“这真是火树啊!”卞天祥不由得赞叹道。他从火树底下走过,觉得生命在奔跑,热血在沸腾。他甩开步子,快速往南进发。

卞天祥风餐露宿,第三天下午,终于到了向东渠渡口。渡口很繁忙。他买了张渡船票,渡过八尺门海峡,到了后林村,再走二十多里路到了樟塘,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

前方不远是一个岔路口,在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往东北回军营的,一条是往南去岛南的。卞天祥犹豫了起来。一方面,作为革命军人,尽管他已经不是班长了,但他还是希望马上回到军营,参加训练。那次送林春秀回家,因为脚上受伤而误了归队的时间,受到了处分,写了检查,班长的职务也被撤了。李晓德和王奇开都为他鸣不平,要去跟连长解释,都被他拦住了。另一方面,他又非常想去看看林春秀。他想,假期还剩下四天,现在不去,恐怕以后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天祥!是你吗?”突然,背后有人喊他。

卞天祥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王十六。“原来是你,十六哥!你来赶集?”

“哎呀,天祥啊!”王十六兴奋地说,“那句话怎么说的?踏破铁鞋都找不到,没想到却在这里碰上你。”

“十六哥,你找我有事?”

“有事!半个月前,县武装部的同志到我们村,帮助我们组织起了民兵排,还任命我做民兵排长。”

“这是好事情。”

“可县里的同志人手不够,又要一个村一个村的去组织。要到下个月,他们才派得出人来帮我们训练。我们几个干部一商量,说你是东山人,又认识春秀和我,让我们到部队去,请求首长派你来一两天。所以,今天一早,我和春秀就挑了些新鲜蔬菜到军营去了。可首长说你休假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卞天祥心里一阵兴奋,冲口问道:“春秀也来了?她呢?”

“来了。她先回去了。从军营出来,我还要到县里开会,所以晚了。天祥,你假期还没结束,怎么就回来了?”

“我娘让我早点回来。”想起娘衰老的身影和分别时老泪纵横的脸,卞天祥心里一阵难过。

“唉。”王十六叹口气道,“难得老人家一片忠心啊。”他停了停,问道:“天祥,你能帮我们吗?”

卞天祥笑了笑,道:“走吧,十六哥,我现在就跟你去。”

王十六的脸笑开了花。“天祥,我先代表大家谢谢你!”

他们边走边说笑,不觉多久就到了村口。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天祥,今晚,你就住在春秀家,怎么样?她家比较宽敞。”王十六问道。

“好。”卞天祥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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