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重天上下来,穿过急速下坠的云层之后,唐寅回到了打着盹儿的原身里。
卓超家的后院里,众人都已吃饱喝足,正在集体打瞌睡,唐寅起身招呼大家离开。
此刻已近子时,夜色越来越深了。
这是鬼门关大开的时刻,街上没有正经八百的行人,只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鬼影。
那只虎头虎脑的中华田园犬依旧跟着唐寅走了一会,后来好像被肉骨头绊住了,没再欢快地跟过来。
成化年间的靖州府,已经是当时非常繁华的城市,街上一溜的店铺,琳琅满目卖什么的都有,街上白天的时候人潮涌动,可能会看不端详,夜晚的时候看起来,每个铺子都有其独到且值得流连的特色。
每一间利落的店铺背后,必然是有个精气神十足的小老板儿。
想起这些铺子几个时辰之后又是一片火热的叫卖声,能在其中买到自己喜欢的吃食,唐寅觉得心中惬意的很。
他好像不是在路过一片简单的铺子,而是在路过一片沸腾而又解馋的生活。
唐寅溜溜达达地边走边看街景,偶尔身旁路过个风驰电掣赶着投胎的鬼影,唐寅八风不动地让过他们,只要不作恶的鬼魅就不归他管。
有懂得礼数的鬼在街边肃立着,等着唐寅走过了,才开始自行行走。
拐过四合巷,正前方是靖州城里主营白事的一条街,斑驳的树影下,一众白事店铺森森然地林立在街中。
唐寅望向幽深的黑暗街道,若有所思地说道:“也不知道孙伯最近怎么样了,我们去孙伯的香烛店看看。”
小寿纸活做的好,也最喜欢去到这类的店铺里溜达,闻言忍不住催着众人加快脚步。
长街尽头的那家香烛店,看起生意并不是十分的好,唐寅已经让二虎把靖州城里的香烛店都登记在册,这家香烛店算是最不起眼的一家。
走到店铺前,能看见店铺的匾额上“香烛店”三个字,唯独“烛”字少了左半边,成了“香虫店”
众人看着“香虫店”三个字乐得直打跌。
香虫,香虫,不就是炸知了猴么,唐寅心想。
整条街上白日里就人少,到了夜间更加的死气沉沉。所有的店都大门紧闭,只有这间香烛店那扇有些破败的门还在不分晨昏地开着。
到了店门前,二虎抬头看看香烛店摇摇欲坠的匾额,对唐寅说道:“寅哥,你看你写的字都被风雨蚀却了。”
唐寅闻言,也看了一眼那匾额,眉尖一挑说道:“不妨事,改天写个新的。”
香烛店的门本来就虚开着大半边,一阵阴风吹来,刮着整张破门吱呀呀地开了。
唐寅走入店中,一股纸钱的味道扑面而来,店里满满地罗列着红红绿绿的纸人,纸人们一个个白眼向天,好似有什么不尽的冤屈心事要诉说。
幽暗的烛火微微地颤动着。
在一众纸人中间,有一张摇摇晃晃的躺椅,椅子上躺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一双眼珠几乎不动,满是皱纹的脸上微微泛着青光。
若不是老人发出微弱的呼吸声,在场的众位都会以为他也是个纸人。
老人身旁的八仙桌上摆着一盘瓜果。
唐寅走过去看看,见到盘子里的瓜果都是新鲜的,他满意地笑笑。
老人头顶的命火虽然微弱,却有着绵延不息的恒久力量。
这时,老人身后的一扇屏风背后,发出了窸窸窣窣的怪异响动,唐寅能感觉到屏风后的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他。
屏风左右站立的花花绿绿的纸人们,舔着一张张青白的面孔肃立着,仿佛一群被质问后哑口无言的朝臣。
二虎把纸人归归位,找出几个蒲团,众人坐下。
唐寅冲着屏风后边喊道:“出来吧,年深日久不见人,可别又换了容颜。”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两个璞玉一样的漂亮人儿相互提携着,磕磕绊绊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看到这两个玉一样的人,唐寅笑了,他看向小寿问道:“怎么他们这腿脚还是这么不利索。”
听到唐寅这么问,小寿不好意思地笑笑。
靖州城里这样的香烛店数不胜数,店主人是个姓孙的老阿伯,人们都叫他孙伯。
有一次唐寅路过香烛店门外,那时候孙伯的腿还能站立走动,只是神志有时候恍然不清,他坐在门前的椅子上,看着唐寅蹦跳着从店门前走过。
老伯叫住唐寅,他颤巍巍地递给唐寅一个元宝。唐寅开始以为这是老人自己折的元宝,拿到手里定睛一看却是个真的元宝。
这样重的礼唐寅怎么能收,可每次拒绝孙伯的元宝,老人家都非常执拗地说:“你且拿着,我有,我有。”
唐寅不知道老伯姓甚名谁,直接称呼他为“我有”大伯。
后来才知道老人家姓孙。
在街上听到关于孙伯的故事,关于孙伯,最风光的那段大概就是孙伯送子进京赶考,邻居们都说会盼回来个状元郎,结果他那儿子一去杳无音信。
唐寅到了店里端详才知道这店有多破败。他让小寿剪了两个纸人,取名春盛,玉兰,唐寅咬咬牙给了纸人春盛五十金,让他打点香烛店上下,这五十金一出手,唐寅的钱袋立刻就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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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盛和玉兰就是一副双生子的模样,最开始时,他们还没有这么漂亮的脸孔,奈何小寿对自己的“作品”精益求精,隔三差五就跑到店里来给二人修饰一番。
说到底,春盛和玉兰这二位才算是这间香烛店真正的主人。
这家店乃是一家纸人开的香烛店。
在小寿几番修饰之下,渐渐地,春盛和玉兰眉间仿佛真的有了颜色。
小寿给这兄妹二人都着了男装,以便他们出行方便。
春盛和玉兰照顾孙伯一日三餐,并一起料理店中生意。
闲来无事的时光里,双生子两个人就比赛着美,都不肯让自己的脸上有半点瑕疵。
其中一人向唐寅抱怨道:“这阵子他偷懒,害我忙碌了七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