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州府,晌午时分,还是喧嚣闹市中的那家沈记面馆,唐寅和汪直两人,在面馆中悠哉悠哉地等着吃面。
面馆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唐寅打开折扇,折扇的扇面上一些工笔花鸟的图案式样在不停流转。
他用手指在扇面上轻轻一点,扇面上的花样就随之变幻。
旁人自是看不见这扇面上的上光影流动,路过的人们,只以为唐寅是在看着扇子上的字画发呆。
如是选了好半天,直到选了黄居寀的画,又选了边景昭的,还有后世的若干幅工笔,唐寅这才心满意足的收了折扇。
此番唐寅就是要选一些好看的工笔花样,去送给黛玉临摹。
面馆里依旧是客满,叫完面要且等上一阵,才能到自己,但是并不影响汪唐二人的心情。
每次来这面馆中吃面,汪直都是心情不错,今天他依旧是点了自己喜欢的无汤少青面,而唐寅最近则是换了口味,点了一碗宽汤少青的面。
一碗面吃完之后,两人又饮了盏店家给熟客焖泡的老白茶,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出了面馆。
刚从面馆出来,只走出了百步的距离,那个叫做刘点墨的小厮就从暗影中闪了出来,这小子精得很,看着两人在店中吃面,不敢上前去打扰,只等两人什么时候吃的心满意足了,他才出现。
刘点墨报与汪直说:“汪大人,府衙中的仵作,已经将瞳仁井中的断骨清点出了数目。”
“府衙刘大人请汪大人移步府衙中。”
左右无事,汪直就拉着唐寅也去溜达溜达,正好唐寅也想知道,这案子中是否还有怨灵存在,于是两人就搭着伴一同前往府衙。
其实大体上汪直是知道这骸骨的数目的,因为之前他已经派人在瞳仁井中,挖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又怕惊扰了向井中丢弃残骨的真凶,是以所有的挖掘活动均是在夜间进行,并未声张。
从井中捞出来的人骨,摆放在在府衙内的一件耳房内,占了整整一大片的地面,地上摆不下的,都被放在耳房门口,一片白骨向天的惨状,这让在场的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耳房内正战战兢兢的立着一个小仵作,这仵作是个年轻的新手,他第一次独自处理此类案件,不由得谨小慎微的,脑门上此刻也是汗涔涔的。
仵作擦擦汗,将手中拿的数目本报给汪直,数目本递到汪直手里的时候,仵作眼神飞快的从汪直脸上扫过,又赶紧垂下眼帘,只觉得这汪大人真是少见的俊美出尘。
唐寅在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觉得暂时好像没什么和鬼魅有关的线索,他正觉得无聊,忽然听见墙角那边细细碎碎有人议论的声音,那声音好像是捂着嘴说出来的,只有耳力奇好才能听得见。
只听一人压着嗓子说道:“这仵作也不知道能行不能行,他原来只是个门子,也不知道哪条线路走对了,刘大人让他当了仵作。”
如是默了一会,另一个声音响起:“我估计这人不大行吧,听说在做门子之前,还是个什么葫芦庙里的小沙弥,趁年轻蓄了发,来这里做门子,这人精怪的很,这么短的时间就爬了上来当了仵作,换你我那是没那本事。”
“您说的是,说的是,咱哪有那本事。”两人说完这话,又是一阵讪笑。
唐寅听到这番对话,眼睛一亮,马上歪头看着那小仵作的面容,这仵作二十上下的年纪,中等身材,生得面目十分齐整。
虽然仵作现在紧张兮兮的模样,但是手中却拿着一沓子厚厚的书册,书册上面的字迹十分工整,应该记得是这案子的细节,这人想来也是个精细的,看着这仵作,唐寅的心里慢慢有了算计。
唐寅再转过头去看着是哪两个人发出的言论,但是这周围围了一圈人,都不像是说这话的,再往远处看了看,唐寅看到两个衙役站的远远的站在外墙边上,正在窃窃私语,应该就是他们两个发了刚才这番话。
门子这人其实说精也精,说不精也精,他当年说了那些关于贾王史薛四大家族的那番言论,把自己在官场知道的底细,全部告诉了贾雨村,结果遇人不淑,差点毁了自己的前程,可见与人交心那也是要分人的。
话说这边仵作递完数目本,又十分有条理的禀报道:“两位大人,小的点出的是一百九十五具残缺肢体,肢体里面有一百八十九枚是断掌,再余下的还有六只断掉的人足,另外还有两具稍微完整的尸身,这些残肢属于不同的人,所有的残肢与尸身都是有老有新,最老与最新的残肢时间跨度逾越大概已至百年以上,有的尸体被毒液侵蚀大已经到了碳化的程度。”
汪直冷眼一扫那数目本,看也没看,就递给了身边的小厮。
仵作抹着汗说完,又谨慎地踩着残缺骸骨中间的空地,说道“请您二位大人过过目。”
一边说着,仵作一边躬身揭起盖在一片残肢上的白布。
汪直跟在仵作后方,看起来并不嫌弃这些骇人的残骨,府衙刘大人则是捂着鼻子走在最后。
仵作将这些残骨按年代和形状排列,残骨中手掌居多,每只手都好像要有无数的故事要诉说,一只只手掌无力地伸张着,似想在茫然的空气里要抓到些许物件。
年代久远的那一些树枝状的枯骨,沉睡在这瞳仁井中已经近百年,已经犹如枯枝,呈银黑色,根本看不出来是人骨。
这些残骨没有腐烂的肉味,只有一股浓烈的药味。
虽然已经是腊月天气,但是味道也着实不好闻。
汪直问那仵作:“可曾查出了是什么样的药物腐蚀的尸体,这百余具骸骨经历百年之久,到底是何人丢弃于此,又为何没人报官,这中间到底有何奥秘。”
仵作闻言讷讷的道:“回大人的话,我这里还没有查出是何种药物,我从味道分析是好几种药物合在一起,投入的井中。”
汪直默了默又问:“好几种药物?不要语焉不详,你且详细说说,你说的好几种到底有多少种?”
听到如此问话,小仵作不禁有些瑟瑟发抖,他还是个新人,每天一个人在这强烈的药味中分离出各种人骨,归纳出年代,已经是不眠不休,竭尽全力,让他以他自身的力量去分析这药物成分,有点为难他了。
那些同僚们估计是看他是个新人,故意把这摊活都推给了他,让他一个人做完,官场中对一个新人的欺压,汪直还是懂的,看他实在说不出,也就不想为难他了。
于是汪直横了一眼仵作,皱眉向着他高声说道:“你研习不出来这药物从何而来,难道整天要这尸骨放在这里摆着么,难道尸骨会说话?会告诉你来龙去脉?”
那边直打瞌睡的府衙刘大人听了汪直拿腔拿调的言语,冷飕飕打了个机灵,立马理会了汪直话中的意思,他一面讪笑着,一面呵斥属下:“欸,都大眼瞪小眼地做什么,那个,那个明天派两个人过来帮衬着,一起清理骸骨。”
小仵作低眉俯首,闻言心中一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