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寻常官员入宫都是要下马下轿的,轿子和旁边的随从都是汪直的人随行的声色俱厉的对守卫的士兵说:“快快,汪大人有急事。”
黛玉就这么乘着一顶小轿子进了宫门,守卫的不敢吭声,抬轿子的人一溜小跑,黛玉在轿子里很是颠簸,整个人几乎飞起来,这下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轻盈了,但是她牢牢把住了轿子里的把手,总没至于飞了出去。
到了皇宫内,黛玉还是有些好奇的,看着红墙碧瓦,一路上走马观花,直到轿子停在一处院子里,不再移动。
在皇城里,唐寅早就寻了一处小院落,房屋很简陋,本是内廷御用监存放物品的一处场所,小轿一落地,唐寅和黛玉两人就进了这间小屋。
这房屋虽小,但是里面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够人在这屋中生活个半月都没问题,最妙的是这里离粼经阁非常之近,只数百米的距离,从这里去到粼经阁,速度快一些的话,几乎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一直到落了轿子,唐寅才看见黛玉身上的衣着,这经唐寅缝制的一身装扮就是简单的小侍卫的服饰,但是穿在黛玉身上掩盖不住她整个人的光华,反而是有着一种别样的俊逸气质。
“我们的黛玉成了小郎君了。”唐寅逗趣。
黛玉听了他的话,脸红红的,也不做声,她心里全是对这未知世界的惊喜和好奇。
小屋里有一个侍卫名叫韩城的在此接应,唐寅对这里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暖就好,他生怕黛玉冷到,特意带了几件衣裳,他嘱咐好里面的侍卫帮着暖好炭火,并给黛玉包裹上了一件大氅。
黛玉披上大氅只好,悄悄从窗缝中看着皇城中那巍峨的楼台,想着里面的各样精美瓷器,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如是等到过了亥时,两个人才悄悄的出了门,快快的进入了那座典藏着世界上最美瓷器的地方。
到底是天气还有些冷,人们身上都懒,加上今夜偏是没有月光的,倒是能隐去了二人的身影。
黛玉跟在唐寅身后,走到粼经阁近前,她抬头望去,看着粼经阁三个字在月光下闪耀着光芒,唐寅轻轻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两人闪身进了门。
这粼经阁的门,本来也是不上锁的,因了管事的内廷总管张霆若为人谨慎小心,他生怕成化帝或者万贵妃两人一时兴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挑一样上好的瓷器来看看,这门锁来锁去的耽搁时间,所以从来不曾锁上粼经阁的门。
这倒是给唐寅创造了方便。
两粼经阁中的瓷器,鲜艳明朗,沉静清秀。
黛玉知道自己这是来学习的,用最虔诚的心来学这些最美的瓷器的精妙之处。
在火折子的映衬下,盛着一盏盏瓷器的橱阁,绵延千里,不见尽头。
黛玉想这些瓷器即便是一格一格看过去,也要很久的时间,到底是多久,久到无法衡量。
离黛玉最近的一行橱阁上就是成化斗彩中最著名的“天字罐”,此罐罐底只书写了一个“天”字,是为“天字罐”。
黛玉如是在这行橱阁前转了几圈,看见了一件温润如玉的青花斗彩飞象海浪纹天字罐,罐身温润如玉,胎质细腻,黛玉回过头问唐寅:“这件天字罐我好喜欢,我可以摸一下吗?”
唐寅暗笑她怯生生的可爱模样:“当然可以。”
黛玉于是轻轻的用指尖碰了一下那件瓷器的罐身,又舍不得似的缩回了手,这件瓷的画工精致,色彩明丽,黛玉在橱阁前流连了很久,默默记下了这件瓷器的娴熟画工,才依依不舍的往别的橱阁去了。
两人都沉醉在这美丽的瓷器中,忘了外面的危险。
唐寅不小心碰到了一张桌子,发出一声响,突然听到粼经阁外面有人突然呵斥了一声:“是谁在里面。”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唐寅倒是不怕什么,但是他感觉到黛玉的心跳的非常的厉害,整个人都在发抖。
有人打着灯笼进到了瓷阁之内,听脚步声该是两三个人,把黛玉紧紧的护在了身前,轻声说了句:“别怕,有我在。”
听脚步声对方人不多,唐寅布置了一个隐去身形的结界,和黛玉一起隐藏在一排瓷柜的后面。
唐寅把黛玉护在身后,目光追随着那两个开门进来的人,借着微弱的月光,能隐约看出是两个小太监模样的人,原来这两人负责夜间巡视,走在粼经阁附近,发现这粼经阁中好像有声音,于是就蹑手蹑脚的走到近前。
两人走进了粼经阁之后,发现里面一片黑暗,根本没有什么异状,于是就以为自己是产生了幻觉。
两个小太监身形都是偏瘦,只是一个个子高点,一个矮点,高个子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矮个子躲在高个子身后,怯生生的说道:“陆飞兄,这瓷阁大晚上的有点怕人。”
那个被称作陆飞的人倒是沉稳:“没什么的,大概是猫儿鼠儿打架。”
矮个似乎有点不信:“这瓷阁里也有老鼠?”
陆飞在唐寅和黛玉藏身的地方晃了一下,“不是猫儿鼠儿是什么,难道是人?哪个人敢到这里来,不怕掉脑袋么,走吧走吧,我都困死了。”陆飞说完打了个哈欠。
那个矮个的小太监的人还在纳闷:“我明明听到有声音的。”两个人又是巡视了一圈,看真的是没有什么,终于提着灯笼远去了。
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小宦官到底还是吓到了黛玉,走了一会了,黛玉还是没有平静下来,整个人不敢动似的在发着抖,两人此时的距离十分之近,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唐寅低头看着面前这个人儿还在惊惧之中,就低着头轻轻给她吟唱了后世的一段京剧:
世味年来薄似纱,
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
深巷明朝卖杏花。
这是唐寅最喜欢的一段京剧的戏文,黛玉的注意力被唐寅抑扬顿挫的唱腔吸引了去,心中不再惧怕,她问道:“这是什么戏?”
唐寅低头,轻声说:“后世的京戏,你喜欢听吗?”
黛玉:“喜欢,好喜欢这词。”
如是过了半刻,黛玉终于平静下来,两人重新打起火折子,继续徜徉在这如梦如幻的瓷阁中。
流连了整整一夜,待到东方破晓,黛玉和唐寅才偷偷溜了出来,到了小屋里,那侍卫韩城已经在屋子中为两个人准备好了早食,并十分恭敬的站在一旁等着吩咐,唐寅对韩城笑道:“咱们兄弟不用这个,你也一夜没睡是吗,坐下一起吃,这在宫里不方便,劳烦您多照应了,要是在外边,老早就请您吃饭了不是?”
侍卫闻言很是感动,但是依然不敢动,唐寅让了几回,他才坐下来。
问黛玉“”饿不饿,肚子都响了还不饿,黛玉脸都臊红了,她就算真的饿了,也是食量很小,只吃了几口,大半桌饭还是唐寅和韩城吃了。
两人在粼经阁里奔走了一夜,都已经是累极了,但是却没有丝毫睡意,唐寅怕黛玉累的过了头,强让她在里间的暖阁里歇下,和她作别前还说:“你且将就一下,皇宫也不是什么爽快地方,等出去了我们再好好歇息。”
黛玉静静的听着他说着话,并不曾打断他。
到了第二夜,唐寅和黛玉如法炮制,又溜进粼经阁里待了一夜,这一晚上月亮倒是明亮,所以唐寅没点火折子,只带了一盏煤油灯,倒也便宜。
唐寅问她:“有人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你觉得是这样吗?”黛玉想了想,回答道:“不,女儿是瓷做的,她有骨气,有韧性。”
青花难画,掌握好浓淡方能烧出好青花。
青花和五彩,是他觉得黛玉内心里一定是属意青花的,他则真真是喜欢五彩。
皇宫就是他送给黛玉的大玩具,还好两个人也不爱这里的其他玩意,只是来看看瓷器,多少还是有点好奇,看着夜色中的皇城,唐寅心里还是有点小雀跃,到底这里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
堪堪在皇宫里待了三天有余,在花朝节的早上,黛玉还是乘着那一顶小轿。
唐寅依旧是在轿子边上骑着马,乘着早上人烟稀少,出了紫禁城,往荣国府而去。
那一顶轿子转出了紫禁城,路过前门的时候,风吹起轿帘子,恰好路过一队从城外归来的武官,为首的武官眉目英武,向着帘子里面看了一眼,轿子里的容颜如此熟悉,让那武官一下子想起了旧日回忆中的容颜。
武官程戡以为自己看错了,看见那顶小轿往荣国府去了,心中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