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中一股悲恸涌上来,亲生母妃早早过世,他自幼在数个妃嫔那里养大,那些妃嫔待他并不友好,后来也只在太后那里得到过些许的温情。
他并非全然不念母子养育之情,可这么些年争来吵去,越发令他不愿再与她多说话。
他不想最后这一点温情,都在整日的争吵当中消磨殆尽。
可真当太后即将……不,也许已经薨逝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皇帝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不,这不是真的,母妃她还活着,朕这就派宫中所有太医前去南华山,替她治病。”
许阁老双眼幡然一睁,长笑一声,“皇帝不嫌晚了?老臣离开南华山之前,太后已是油尽灯枯之照,恐怕这丧钟马上便要传遍京都,传遍这大殿了!”
果然,像是应了许阁老的熊熊怒火,宫外远远响起一阵钟声,乃是从南面寺庙传来。
随即是东面,西面,整个京都城内的寺观没有一千也有上百,全都敲起了沉沉的钟声,仿佛没完没了。
这是国丧之钟,大周历来只有皇帝驾崩才敲此钟,然先帝还活着时便下过旨意,皇后薨逝之日,必要举朝服丧,举城敲钟三万次。
这是先帝对发妻的情意。
许阁老闻见满城钟声,苍老的面庞上泪水滚滚,她终究还是先他一步走了。
至少他遵守住了对先帝的誓言,先帝让他护着她直到她离世的最后一刻。
想来她该在九泉之下见到先帝了吧?
许阁老抹去泪水,站在大殿上摇摇欲晃,仿佛一瞬间变得老态龙钟,瞧着竟令人有几分难过不已——往昔的战将老成这个模样。
“皇帝可知道太后临终之前,念念不忘都是皇帝你,可知她流着遗憾的泪水,留下了何话给你?”
“母后,母后她说了什么?”
许阁老满面悲恸,“她说她从未想过你能当好一个皇帝,可你是她一手带大,先帝有负你的母妃,她来还这份情,可她错了,这个位子本该给他人。”
皇帝从来不知先帝那一代的爱恨情仇,他只是犹如被电击中,无法动弹。
“今日老臣持先帝宝剑,只要皇帝一个承诺,杀了张进忠,亲理朝政!”
皇帝迟缓抬头,“许老为何要如此逼朕?朕可以亲理朝政,可先生他并没有犯错。”
许阁老一声长恨,“皇帝几次微服出访,真以为所见所闻便是真实?皇帝走到哪儿,哪儿便已经让张进忠清理干净,皇帝又如何能看得见这京州百姓早已——苦不堪言?!”
“皇帝若不杀了张进忠,迟早也要叫他人夺了帝位,这京州早已不是皇帝的京州,也不是他张进忠一人的京州了!”
许阁老每多说一句,便往前迈进一步,身后的御卫太监们步步紧跟,却吓得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许老这话是何意思?”皇帝脸色黑到了底,身旁那太监吓得不知所措。
许阁老悲恸至极,人也变得混沌起来,此刻眼里只有这昏聩无能的皇帝,和太后的遗容交织在一起,恨从胸起,长泣不已。
他忽地将宝剑拔出,刷地一声,在大殿上寒光一闪,“今日老臣要皇帝当着先帝的宝剑跟前起誓,否则老臣绝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