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
23
金色的阳光散落在画板上,闪闪发光,画布上是大片大片蓝,不同灰度的蓝,粗糙却带着奇异的美感。
她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
深海、月亮、黑夜。
像极了她的梦。
月亮倒映在海面上,波光粼粼,银色的光辉隐隐绰绰,深海静谧,未知的神秘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这副画作明显还处于初步构建阶段,细节粗糙,色彩不相融,边角还带着粗砾,要问意象,也仅仅只是一副海上明月图,更提不上什么画技。
可它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一种生机。
仿佛海水在你面前流动,月亮在高空悬挂,恍惚间,闻到海水的咸味,夜风微凉。
但是它却被丢弃了。
中间突兀的黑墨刺眼无比,或许真像那位同学所说的那样,因为无法掩盖而被放弃了吧。
鹿月漫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画作,她睫毛微微一颤,忍不住凑近。
油画的画面因颜料涂覆会使画面凹凸不平,她能清楚地看见那些颜料的细小颗粒,因为放久了,几乎没有一点儿味道,只能隐约闻到木框的清香松脂味。
她对着这副画,喃喃自语:“你真的是被抛弃的吗?”几乎无人的画室里,女孩的声音犹如倾泻而出的银色月光,仿佛流淌在画作里那片大海。
她看见了右下角模糊的铅笔字。
吴闻音,6.18。
她低垂着眼,细长的手指摩挲在自己的掌心处,半晌,才回过了神。
不知道为什么,鹿月漫一直在想这副画。
吃饭的时候想,写作业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想,画画的时候也想。
“啪。”
手一歪,鹿月漫猛地回过了神。
只见白纸上一条应该流畅的线条断开了,突兀的黑点凝聚在尾巴,四周晕开墨色。
炭笔头居然断了,用力太大了。
鹿月漫最近改用炭笔画素描了。
在美术馆画肖像时,她发现了一件事,大概是画室的灯跟美术馆的灯是不一样的,她在画室里画素描的时候感觉一切正常,但是到了美术馆,她发现铅笔很容易反光。
她自己琢磨了一下,本以为是过渡面画得不够好,明暗层次不够分明。后来发现是因为铅笔的关系,它含有的石墨本身就有一定的反光性,即使她有意识地将力度放轻,线条也更加地松散了下来,但依旧有反光的现象。
有些事吧,一旦开了头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于是鹿月漫逐渐发现...炭笔的色域更广,颜色层次性可能性更大。它表面比较粗糙,不反光,比较适合画涩的线条,线条力度感较强,还能皴擦出不同的肌理效果。
也正是如此,炭笔的的表现力更强,由炭笔画出的素描相比较铅笔会更加正式,完成感更强烈。
因此手边的铅笔逐渐替换成了炭笔,她现在用的就是马利牌的软炭。
申雁回从一旁探出头来看,她见到地上有炭笔头的痕迹,还有些惊讶。
其实用炭笔画画弄断了笔头是相当正常的事情,更何况鹿月漫用的还是软炭,别说用力,你要是一不小心摔到地上都有可能断成几截。
但这可是小鹿诶!她就没见有什么能够难倒她!
她的视线从地上的炭笔头转移到了鹿月漫的画上,在一条流畅的线条尾巴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色泽更重的墨点,戛然而止,看来笔头就是在这里断的,力度还挺大的。
在申雁回看来,这种事不应该也不可能发生在鹿月漫身上,她对力度的掌控力可是屈指可数的,怎么可能会犯这种新手错误。
这也太奇怪了。
鹿月漫低下身子捡起炭笔,乌黑的长发顺从地垂落在半空中。
后颈很漂亮,因为低头,骨头稍稍凸起,小痣在正中央,让人总想伸出手碰一下,感受匀润肌肤的那片柔软。
申雁回呼吸一停,迅速地缩回头。
她捏紧炭笔,状似无意地开口:“小鹿,你可以先用中炭过渡一下。”
鹿月漫嗯了一声,她将捡起的炭笔头放到一旁折好的纸盒,对着画纸上那点突兀的黑点,她又想起了那副画。这样的画痕没办法用纸巾擦拭,她拿着海绵逆着揉擦,正好揉匀了线条。
等画完了一副,申雁回逮着机会坐到她旁边。
“小鹿,你今天好像一直在发呆诶...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一向大大咧咧的少女小心翼翼地试探,真挚而柔软的眼神落在了对方的脸庞上。
“我在想一幅画。”
“一幅画?”
“嗯...一副,据说是废弃了的画。”
申雁回不说话了,她盯着鹿月漫的脸,过了几秒,她的眼神似乎要化成春日的河水,声音变得十分地轻柔。
“然后呢?”
鹿漫月轻轻地咬了下自己的下唇,她不知道此刻的神色是多么地迷惘而挣扎,叫人如飞蛾般明知前方无路却仍然热烈地涌向欲望的尽头。
想轻柔地抚摸她的脸庞,让她不要再露出这样忧郁脆弱的神色。
但在现实里,旁观的人仍然只能克制而矜持地收回自己的视线,在内心叹息。
“我不知道。”
鹿月漫抿了抿嘴,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声音如风一般即将要消散。
“我可能得想清楚了才能说。”
在这之后,鹿月漫再也没走过神。
等到了轻柔的钟声响起,她握着炭笔,眼神闪烁。
…
鹿月漫又来到了那间画室。
空荡荡、静悄悄。
她看着那副画,内心有种莫名的情绪。
有道声音突然响起,轻柔、带着某种不可知的诱惑力。
“你想续画?”
鹿月漫一顿,她摸了摸手腕,上面的炭灰被晕开,似乎要印在皮肤里。
“我以为你是觉得这幅画可以变得更加完美,它不应该停留在这,不是吗?”
“你可以尝试着来完成这幅画作,这只是一副废弃的画。”
“...你一定,能画地更好。”
申雁回没找到鹿月漫,她原以为小鹿已经走了,但到了大门口,她意外地发现唐邑辞还站在门口等待。
也许是去了一趟洗手间?或者是去找老师了?
她有些迟疑地想。
唐邑辞还在漫不经心地玩手机,少年英俊的面孔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他抬眼看到申雁回时,下意识地去找小鹿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小鹿呢?”
申雁回踌躇了半会儿,摇摇头。
唐邑辞看了看时间,皱起了眉头,觉得有些不对劲,径直走进画室里去找人了。
一个少女,再怎么样也不会在画室里走丢,更何况唐邑辞已经进去找了,完全没有她的事了,但申雁回站在原地几秒钟,不知为何,总感觉慌慌的,老是提着一颗心。
...还是去看看小鹿吧,嗯!
这样想着,申雁回转过身又走进了画室里。
她走过一间间画室,都没有那个让她一眼就觉得惊心动魄的身影,最终,在一间油画画室里看到了她。
画室里摆放着不同的油画作品,桌子上有些繁杂地摆放着物品,地板上还有擦不去的颜料痕迹,画室里静悄悄的,只有鹿月漫一个人。
申雁回小心翼翼地避开画架,走到了鹿月漫的身旁。
她顺着鹿月漫的视线看到了那副画作。
深海、月亮、墨点。
她有些奇怪又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在她看来,这幅画作也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这种类型的画作也是数不胜数。
夏日阳光、冬日小雪,深海月亮、拂晓晨曦,这类型作永不腐朽,别说是画家了,不少业余爱好是画画的都画过这种。
但她已经隐隐察觉到,这副画作正是鹿月漫失神的原因。
小鹿为什么会对这幅画作那么上心呢?
她拍了拍鹿月漫的肩膀,低声唤回对方的思绪,“小鹿。”
时间好像突然变得很漫长,又很短暂,那两三秒,她看见鹿月漫的睫毛微微颤抖,听到呼吸声很浅,听到她问。
“你刚刚有看到人吗?”
申雁回回想了一下,一路上就没碰见人,这间画室又在走廊的尽头,如果想出去肯定会跟她碰到面,总不可能从窗户翻身出去吧。
她诚实地回答:“没有啊。”又反问:“怎么了?”
鹿月漫安静地摇头,凝视着那副画作,突然开口问:“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唔...画得还行吧,虽然我不懂油画...”申雁回结结巴巴地回答,她有些烦恼地抓了抓头发,终究还是顺从了自己的心,说出了实话,“好吧,其实我觉得一般般,嗯,很一般。”
鹿月漫眨了眨眼,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脚步声出现了,那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留在了她们的身后。
唐邑辞很慌,他看到鹿月漫的时候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理智想要冲上去,但理智占据了上风,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恢复正常的走速上前。
他也看见了那副画,与申雁回一模一样,也是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
“小鹿,回家了,天快暗下来了,晚上回家不安全。”
申雁回忍不住转头看向了窗外,还明朗朗的一片,临川是亚热带地区,在其他城市进入秋天时,这边还妥妥地在夏季,有些北方城市步入冬季要穿上厚外套时,临川这边说不定还是短袖的天下。
现在才下午五点半,跟天黑完全扯不上关系,到了七点半才会有迹象。
申雁回嘴角抽了抽,心想还真会睁眼说瞎话。
鹿月漫终于将视线脱离了画作,她眉眼低垂,低低地应了一声,温顺地如同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