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夸奖吗?”他咧开嘴,笑着问。
娑由只是安静地笑。
于是,他的笑渐渐归于死寂:“可是,唯独,不想要你这样的夸奖。”
娑由却只是柔软的笑。
这一刻,她看上去那么温和,仿佛滤去了记忆中的阴郁、冷漠和所有血色的过去:“真的,不向我求救吗?”
她柔软的目光看着他:“明明,我都向你求救了。”
他的脸上似乎因此闪过一丝恍然。
但是,最后,青年只是空白地摇了摇头。
娑由颤了颤眼睫,随即挥了挥手,不再回应他,而是转身,任由脚步往前迈,不再回头,不断地往前走。
这次,他没有再追上去了。
“我要忏悔。”
五条悟只是对她渐行渐远的身影这么说。
声音毫无诚意,轻得近乎呢喃。
“我以前确实有说过你会不得好死,但你死得那么惨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恍神间,过去的声音又开始重叠。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
绝望的落日,
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要忏悔。”
“我刚才才想起了很多关于你的事,但在完全忘记你的时候,当你挥刀刺向我时,我确实也是想要杀了你的。”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但是,你向我求救了。”
“你说,救救我……”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第一次,你向我求救了……”
在那一瞬间,没有任何思考。
原先计划展开领域的05s下意识压缩成了02s……
——「不营造字句,不和梦想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要忏悔。”
“在你将刀捅进我脖子的时候,我依旧想要杀了你。”
那时,冰冷的杀意对着那张陌生的脸迸发。
从小到大,因为与生俱来的强大而遭受无数的暗杀,司空见惯的心绪本该麻木,但是,却仅仅对她带来的疼痛涌上了莫名的愤怒和憎恨。
就此,破口的喉咙拼命想要说些什么。
以致于他声嘶力竭地对着她嘶吼道:
——「■■■■■■……」
——「你又要杀了我……」
“我要忏悔。”
他说。
他朝那个虚浮的影子抬手,微屈起指尖。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即便到现在想起你了,我也依旧想要杀了你。”
——「今后,你身上的诅咒就由我来袚除。」
过去的言语化作诅咒与束缚。
那个雨天里交握的掌心达成契约。
好想夺回她。
他可以做到……
刺目的光亮在他的指尖亮起,于黑暗中闪耀。
燃烧掉便只会留下回忆的残骸。
在来见她的路上,无数次在想,如果能再次见到她……
要对她说些什么……
“娑由·揍敌客,好希望你能美丽地活下去……”
“在我的世界里……”
就此,「茈」的光亮在眼帘中明灭。
最终如同流萤一般,归于一片虚无的黑暗。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就算是个坏到底的女人也没关系……拜金,冷酷,无情,不会爱人……都没有关系,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孤单,就算我的生命轻于你的金钱和富士山也无所谓……”
“不想你死在什么蓝眼睛里……”
他蓝色的眼睛不是海,瞳仁也不是能载着她飘荡沉睡的舟……
“好希望你能因为爱我……活下去……”
“我们去你最喜欢的富士山滑雪,去夕阳满天的橘子海,去麦香涌动的农庄牧场,我开车载着你在盘旋的公路上狂飙,你能戴着草帽在绿色的草原上放肆地奔跑,我们去看西方的幽灵雕塑,你拖着大大的洋裙沿着旋转的楼梯一层一层地爬上古堡,和你一起戴着棒球帽去看世界赛,在露天的球场里遇到突如其来的雨,我们一起躲进你漂亮的洋伞里……”
“好想和你一起,逃离这个世界……”
……
“……我都这样告白了,你还是不给我一个回应吗?”
……
2018年。
12月初。
距离10月底被咒术界称为「涉谷事变」的大屠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期间世界发生了不少事。
对咒术界而言,或许最大的好事就是在众人一系列努力下,终于将五条悟从敌人手中的「狱门疆」解封了。
“所以,家入老师,五条老师去哪了?”
一大清早,虎杖悠仁就问医务室的家入硝子:“我刚才明明看见他从你这里抱着什么东西出去了。”
对此,身穿白大褂的女性刚将医用口罩拿下,她本想点根烟,但考虑到学生还未成年,便生生忍住了。
她只是说:“去富士山了。”
“诶?!我还想让他指导我训练呢。”虎杖悠仁惊讶地瞪大眼,似乎不能想象他去那里干什么:“五条老师去富士山干嘛?”
“谁知道呢?”她简言义骇地说。
第二天,虎杖悠仁就看见他的老师推着好几箱饮料回来了。
“请大家喝饮料呀!”
28岁的青年比着大大的剪刀手,在大家的面前扬起大大的笑容晃呀晃。
“当当当!!超级好喝的波子汽水哦!!喝完记得把里面的玻璃珠还给我哦!”
“哇!连玻璃珠还要拿回去!好恶心!”
“好的!奖励真希同学多喝两瓶!”
“大冬天喝这东西真的不会拉肚子吗?”
“不会啦不会!担心的话熊猫你就再喝一瓶好了!”
“……”
据说「狱门疆」里时间的流逝和现实不一样,虽然之前大家有担心过在「狱门疆」里面待了将近十九天的五条悟的精神状况,但是,现在看来,好像也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虎杖悠仁刚这样想,就见自家老师正将一瓶波子汽水扔来:“接着,悠仁同学!”
他手忙脚乱地接过,对方朝他咧开嘴笑,与过去无异。
但是,少年垂下眸子,看着冰蓝色的气泡水中浮浮沉沉的蓝色玻璃珠。
片刻后,他才问:“老师,你会输吗?”
敌人尚未打败,过些天的平安夜就是决战。
他为此放松不下来。
可是,五条悟却只是笑。
“我会赢的。”
白发的青年双手插兜,笑起来的语气相当随意傲倨。
“因为我是最强的。”
……
“我想起了以前的事。”
五条悟说。
“我想起自己曾经杀了一个人。”
也许,将来,一切结束后,他会踏上旅程,去寻找她。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
——「你一定要找到我哦,五条悟,不要弄丢我……」
——「你说过的,一定会来找我的,所以我等着你……」
或许会很辛苦。
或许会被世界杀死,或许会化成诅咒……
或许,会再次站在16岁的自己面前——
……到那个时候,会说些什么呢——
【还给我……】
好像,想说的只有这样的言语。
【把她还给我……】
跨越了时间,穿过无数个世界,追寻着当初的约定和束缚,为她袚除了那些还在不断拉扯着她的「诅咒」后,能否到达她的身边呢……
她会高兴地夸夸他吗?
只要能回到当初,回到那一年……
——「因为,我会来见你,比起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我更想见到你。」
——「对于我来说,你说不定比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要来得重要。」
——「所以明天,后天,大后天,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哪怕十年,五条悟,我都会来见你!」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来见我?”
——「因为你之前说不会再来见我了……」
28岁的他听到16岁的自己在说。
——「那我就自己来见你。」
“明明,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见你了……”
……
如果,再次见到她的话,要说些什么呢?
16岁的五条悟在高专的后山上折下一朵红色的玫瑰花。
在他的脚下,长长的参道上,一具属于青年男性的尸骸安静地躺在夕阳中的鸟居下。
浸满血色的发丝不复雪白,了无气息的身形犹如暮春凋零的山茶,在那双因死亡而变得浑浊的蓝眼睛中绽放。
而满身腥气的少年咧开嘴肆意地笑了。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血,踏过那具鸟居下的尸骸,哼着歌,将自己因战斗中而浸满血的脸轻轻凑近那朵花,亲吻它。
“她死前我还在和她吵架。”
“因为我向她告白了,她拒绝了我的告白,看上去很生气。”
“你说,我找到她后送上这朵花,她会原谅我吗?”
他眨着黏腻的睫毛,像是期待什么的小孩子一样,面向夏日璀璨的夕阳扬起一个明快的笑。
这一刻,心中什么感觉都没有。
世界第一次让他觉得如此畅快。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他第一次产生了自己无所不能的感觉。
所以,他一定能找到她。
找到她后,她会高兴吗?
再次见到她,她会是怎么样的呢?
她纤细的身形是否还像春日里刚刚伸展的花枝。
她垂坠而绸美的发,漆黑寂静的眼睛,漂亮柔软的脸庞线条……
她的轮廓,她的一切……
她时而安静,时而大笑,时而垂泪。
她那张在阳光中洁白无暇的面容,会随着侧身而被烘托出原生的忧郁与美丽。
他知道,她爱笑孩子气的表面下是残忍的冷漠,也许,到时候,她的目光不会看向他,而是望向远方,像是等待着什么一样,脸上的五官迎着稀碎的日光,会被晃白的太阳晕成了模糊的一片。
到时,要对她说些什么呢?
说,不要让他停在那一天……
不要让他留在那个季节……
不要让他离开她身边……
不要抛下他……
说,爱我啊,娑由。
爱我吧,娑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