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的这声叫喊,与其说是给汉军下令,不如说是给早已隐藏在层叠山峦凹陷处的匈奴军队下的出击命令。
每道山峦的坡顶处,先是出现一些无序的小黑点,然后,小黑点越聚越多,成了一队队横向排列着的大黑点,横排也是越来越多,俄尔组成了涌动着的乌黑云团。最后,几乎目力能视的或高或低曲线起伏的山坡顶上都布满了黑点组成的滚滚浓云。
汉军的耳边,响起了齐整浑厚的呐喊声:猎!猎!猎!猎!猎……
呐喊声萦绕平城上空,仿如洪荒远古劈裂天地的大神发出的叹息。
接着,乌云开始裂变,黑点从山峦坡顶快速散布到整个的山体,漫山遍野开始响起铁蹄震动地面发出的轰轰声响。黑点开始变大,并逐渐展现出了它的轮廓,然后,轮廓在微弱光线的照射下迅速变得立体、清晰:各色的枭马上,是头戴护耳尖帽、身着护心皮甲、双腿套着束脚窄裤的匈奴战士。他们粗壮的身体在奔驰中几乎纹丝不动,就像与胯下坐骑连为一体,成为四蹄两手人首兽身的攻击型食肉异兽。这些异兽的手中,拿着拓木牛角兽筋制成的短弓,弓上搭着三棱青铜簇的箭矢。
认知自己不久便死,有心准备,恐惧有限,但对突然到来的死亡威胁,却是浸透灵魂的颤栗。汉军一时间乱做一团,已进城的想出来,但城门宽度有限,大家挤在一起,反而一个也出不来;还没进城的却不知道往哪去,好多军士策马原地团团转圈。
匈奴骑兵如潮水一般从山坡上往下喷涌,快步亦趋的缩小着针对汉军的环形包围圈,就像他们在大漠草原上围猎动物时一般。
簌簌簌……
兵马未到,箭雨先行。尚在半山坡上的匈奴骑兵居高临下,抬高持弓前手,松动后手扳指向半空抛射。箭矢先是向上空飞去,划出道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箭头斜下调转方向后争先恐后的扎进汉军队伍。裸在城外的汉军士兵纷纷中箭落马,惨叫声此起彼伏。
刘邦大骇。他在队伍后方,匈奴人的箭矢暂时伤不了他,但受了惊吓后,脑袋一片空白,拎着缰绳左顾右盼,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莫慌。”护军陈平策马驰过来,他比刘邦要镇定得多。
刘邦看着陈平,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之前多年的征战岁月,这个谋士总有出不完的点子,让屡入被动境地的汉军逢凶化吉、绝处逢生。
“后方东面有一座坡度平缓的大山,可退往山上设障防御。“陈平继续道。行军途中他就已刻意留意了地形。
”所有军士,掉转马头,往后撤退。“刘邦连忙大声下令。
浓黑的乌云已弥漫了整个的山峦,云层中间没有乌云覆盖的空白处成为一个越来越小的圆形,平城就是圆心,目前,只有圆心前方引诱汉军进入的阙口尚未收拢。这就给了汉军一线生机,尚未进城的骑兵纷纷掉转马头夺命狂奔。但已进城的士兵却无法迅速退出来,被寻机赶到的匈奴骑兵堵在了城门附近。乱箭如雨,城门口的汉军当即阵亡,城内的也只比城外的同袍多活了片刻,残破的城墙根本无法阻挡匈奴的铁蹄强弓。可怜这一只汉朝骑兵精锐,顷刻之间,尽做了亡魂野鬼。
但也就是这一批进城的士兵,将匈奴人的攻击阻滞了一段时间,使得后面的军队有时间作出调整。所谓调整,也就是大家伙一起掉转身逃命。
刘邦伏在马背上夺命狂奔,帽子被飞矢射歪,随即颠落于地;一时披头散发,狼狈万状。原本他在军后压阵,此刻进退异形,首尾互换,恰好成了跑在最前面的,也是相对最安全的。多年的戎马生涯,他的幸运之神从不曾离开他,但这一次,会跟以前一样吗?刘邦心里着实没底。
“陛下别只管跑啊,快下令军事防御!”陈平急道。
“灌婴何在?御敌,速速御敌。”刘邦伏在马背上,一边挥鞭猛击马臀,一边转头朝着身后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