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婴原本在刘邦前方，处于行进队伍的中段，匈奴军在平城城门口将汉军切为两段后，灌婴所处位置已近前方最前线。虽是身经百战的汉军车骑将军，但突然遭遇敌军铺天盖地的伏击，这种阵势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第一反应绝不会是抵抗。所以，灌婴也被求生的本能支配着向后逃奔，直到听到刘邦的大喊。

“列阵！”汉军全军中，灌婴第一个冷静下来，勒马停步猛喝。

灌婴声如洪钟，慌乱中的汉军士兵具都是一颤，方才回过神来。

“以我为界，再有后退者，斩！”灌婴挥剑斩杀了身边两名逃兵，将剑高举过顶。

将军以身作则，各部、曲、校尉方才稳定下来，开始呼喝传令。军令经过一阵接力传递后，汉军前部，不，现在已成了后部，终于停了下来。

“听我号令！全军下马，持戟兵列阵置盾，弓弩手列队三行于后，防御射击阵型准备。”灌婴开始部署。

汉军骑兵大都是步兵出身，相对于骑马冲击，其实他们更加擅长于步兵结阵的打法。灌婴知道目前形势，以骑兵硬对匈奴骑兵，几无胜算，于是想仿制晋阳一役樊哙步兵军阵，以阵型抵抗，哪怕缓得一时半会也好。

骑兵所持为圆盾，不能护住全身。持戟兵于是排成两列横排，前排蹲下持盾于前，后排站立置盾在前盾上方，勉强达到一人高度。看到汉军的盾阵，匈奴追兵停了下来，匈奴自与秦交战以来，他们吃过的盾阵弩箭的苦头不少。

但是，静止只是暂时的，激烈的马蹄声并未停止；片刻间，匈奴前方战士的身后就冲出一队身上裹着铆有薄铜片的干兽皮，胯下骑着高头大马的具装甲骑，正是匈奴军中负责突阵的突骑兵。他们手执链子锤，有的单人执锤，有的双人各执链子的一头。胯下坐骑是西域良马马种。西域马耐力不如草原马，但爆发力惊人，短速冲刺无马可比。

“发弩……”灌婴大喊，亲自发令。

如今的汉军，阵脚已乱，士兵怯意已生，听得将军号令，只勉强组织起了一次防御射击，第二排的进弩补充就没能及时跟进。只听到汉军阵中传出一阵呼喝叫骂，原是各校尉、部、曲等主将组队发令混乱，士卒无所适从，忙乱排阵中相互推攘踩踏，抱怨推责，以致主将呵斥。

只五个弹指的时间，汉军第二排的弓弩手尚在手忙脚乱的蹶张上弩时，突骑兵已冲到汉军阵前。

匈奴人举起铁链锻接的巨大狼牙锤，狠狠砸向汉军的圆盾。汉军士兵连人带盾跌扑倒地，匈奴人趁势跃马而上。铁蹄踏处，不免又是一连串惨叫。弩手刚举起手中弩箭，就看到带着惯性如铁塔般压过来的食肉异兽。汉军的防御阵型轰然垮塌。

突骑兵的身后，更是铺天盖地手持强弓弯刀的匈奴勇士蜂拥而来。

这下，再没人愿意防守了。所有的汉军士兵已是惊弓之鸟，将领的发令呵斥都如天外梵音，完全与己无关。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的，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逃”。

令不责众，灌婴也是没了办法，好在刘邦此刻已跑了老远，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兵败如山倒，还能咋样？跑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灌婴掉过马头，勾着腰，迅速汇入逃兵洪流。

雪夜，无边无际的平城郊外，苍穹仿佛被匈奴战士用冰冷的利刃捅了个支离破碎，洒下漫天飞舞盘旋的银白碎屑。这才是匈奴最精锐的战士，他们的本性如饿狼一般冷酷而嗜血，他们的行动如机杼一般精准和迅疾。这已不是战争，而是一场屠杀，汉军士兵就像草原上失去尖角的食草动物，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顷刻之间，落在后部的军士不是中箭落马，就是被刀砍斧削，间或几个避开短兵箭矢的漏网之鱼，也被匈奴人甩出的链子锤击中背脊，颓然落马，即使不死，也无法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