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人一脸活见鬼的神情中,他开出第二枪。
第二颗子弹擦着盛闻手腕上的投射器打进了他的腕骨。
于是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投射器掉在地上,盛闻的手从掌心开始崩裂,像一个跌碎手的瓷人。
可在他的手完全碎掉前,他已经开出了那一枪。
那一刻,盛闻脑袋里想的只有“裴廷诚不欺我也”——盛闻看见他的整条手臂从手腕到小臂到肘关节开始寸寸崩裂,如同被碾碎了、压成齑粉,强劲的枪械反冲力把他生生向后倒冲出两三米,肩膀在土里压出一个小坑,险些整个人都被冲碎。
投射器掉在土里。
他的整条右胳膊都没了。
新晋残障人士盛闻倒是还没想到他少了条胳膊,是因为裴廷给他的这个“表带”被一枪振得不好使了,但没忘了把投射器拾回兜里。
说好要还的。
但如果以后他进了局子,可能再也用不到它了。
安保警察一个个都隔了大老远,恨不能把检测仪拖到它的最远检测范围,仿佛盛闻是个绑了十个隐形核弹的高危分子。
他们在交头接耳,但隔得太远,又过不去,盛闻仅仅能依稀听到“红热成像”、“奇怪”、“坏了吗”几个前言不搭后语的词。
只是看神情像在他身上发现了新大陆。
安保警察封锁了附近区域,军部的人在和警察交涉。
但盛闻谁也不认识,仿佛已提前在此过上了牢狱生活。
他百无聊赖地揪着手里的向日葵——
点一下花瓣,就有“揪一片”的选项。
嗡嗡的轰鸣声从上空响起。像有无形的对冲气流向下压迫着,军部车辆、安保车辆有条不紊地向两侧退散。
一艘小型舰破开道路,反射着青灰的金属光泽,它的线条是种极简主义的美,像一条从海中跃出,浮泛着海潮上波光粼粼的箭鱼。
接着,是一整片低空舰队。严苛地排列着,在天穹底下发出森森的冷光。
在楼下,几乎像乌云压境,天色都暗沉了下来。
十数条折叠软梯从小型舰船中迅速地放了下来,上百名持械太空兵齐刷刷地自软梯降落下来。
——说是“小型舰”,不过是因为比较对象是那些航行宇宙的巨无霸,而能进入太空的舰船真正的规模,一艘最小型号的航舰便可以全覆盖好几栋白色高楼的楼顶。
当然破坏力也是惊人的,这一艘小型舰携带的常规军火,能把整个C-1区翻来覆去地炸平十几回——相当于能把过去的整个亚欧大陆全部炸成海拔一百米以下的平原。
一艘艘舰船悬停在此,如同成群过境的巨鹏。
太空兵们犹如出鞘的利剑,一列列笔直立好。
一个高个头的短发男人从为首一艘舰船上不疾不徐地走下来。
这人盛闻认识。
裴廷。
安保警察们纷纷向执政官致礼,执政官摘了帽子,和安保警署的警长说了几句什么话……盛闻听不清。
“抱歉,但是行政官阁下……”能和这样的一个大人物攀谈,警长多少有些紧张。
而执政官的意思很简单:他要带人走。
但警长犹疑道:“这种现场破坏程度,已经可以定性为公共爆炸案了,我们需要走警署的行政程序,暂时收押嫌疑人,所以恐怕您……”他停下了,认为话说到这已经足够表达意见。
“这是正当防卫。”执政官冷声道:“我的兵还在医院生死未卜,如果要收押,你们应该先去收押那个真正犯罪的。”
“他我也需要带走,检查身体。执法的前提应当是不违背基本的人道主义。而如果你们所说的那个‘受害人’认为这有失公允,”执政官唇角微掀,露出个讥诮的弧度,“他可以依法对盛闻提起诉讼。”
——这一句简直是赤-裸裸的嘲讽。
“受害人”早都化了,还起诉?
可警长犹豫了……
因为那位叫盛闻的危险分子确实需要进一步的身体检查。
他的红热成像很离奇,而且少了条胳膊——天知道只有一条胳膊的残障人士是怎么开出后坐力和破坏力这么强的一枪的!
尽管警署当然也可以提供医务检查,但是……
警长向后妥协了一步:“好的……那您先带盛先生去做身体检查。等后续调查,我们会再联系盛先生。”
盛闻独苗仅存的左手握着两支破破烂烂的向日葵,看着裴廷向他走过来。
裴廷停在他面前:“走吧。”
“……我能走了?”盛闻问。
“可以。”
盛闻抬起脚,但刚刚要走,他又折身回去,去那片被子弹打得坑坑洼洼的土坑里,拾起了那支掉了一半花瓣的玫瑰。玫瑰花上有血,露珠般“吧嗒”掉下来。
他回来,小声道:“走吧。”
“会没事的。”裴廷淡淡道:“三十二世纪,时代变了,医疗没你想的那么落后。”
盛闻愣了下:“……啊?”
可裴廷已转身走了:“走吧。跟上。”
——什么叫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盛闻反应过来裴廷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说的是小士兵,连忙跟上:“真的?真能救回来?我操,这设定可以啊?我看他好像肺跟肝都被打穿了,真的可以……”
执政官头也没回,在前面截断了盛闻滔滔不绝的话头,话里带着点讥诮:“二十一世纪还没有人体器官替换么?”
那倒有。
三十二世纪肯定更发达了,说不准还有人体器官培养。
盛闻松了口气。
可接着他又想起另一个:“那……被一枪打化了的人还能救回来么?”
“……”
执政官顿住脚,微侧过头:“去问上帝,然后闭嘴,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