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上“飞船”前,盛闻切在第一视角,扭头看了眼楼顶上的那些安保警察们。
他问:“我这……就可以走了么?”他停顿了会:“我好像杀了一个人,在你们这不需要坐牢么?”
执政官走在前,没有回头,高大的背影在盛闻脸上落了一层淡淡的阴翳:“如果你打中的那栋楼用的不是防火材料,或者今天不是抗议游-行,万人空巷,那层楼基本没有别人……那你就可以入狱了。”
他停下脚:“但我们这个时代很少会动用死刑,所以你大概只需要承担八百年到一千年的有期徒刑。”
盛闻:“……”
执政官抬脚,进了舰门。
盛闻跟上去,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裴廷,你万人空巷是不是用错了?”
高中生经典例句:
“《西游记》播出了,万人空巷,家家户户都在守着电视机看电视剧。”
——盛闻记这句话记得很牢。
只是不记得对错。
盛闻说:“万人空巷不是形容街上没人么?”
裴廷在舰口站定了会,低头看向盛闻:“你语文是不是不太好?”
盛闻:“?”
裴执政官转头走了。
被一AI发现语文不行,盛闻顿觉大失面子,立刻从旁摸过手机,查了查“万人空巷”的意思……
“形容家家户户都从巷子里出来了;多用于形容庆祝、欢迎的盛况。”
语文老师直呼内行。
——他跟裴廷一个都没用对。
“……你这不是跟我半斤八两么?”盛闻对着手机就是准备一顿照本宣科:“万人空巷的意思是家家户户都从巷子里出来了,多用来形容……”
裴廷却打断道:“十一个世纪了,中文早就……”在此,他微不可查地停滞了片刻,又自然地跟上道:“变了。词语词义对不上也正常。”
事实上不仅仅是中文“变了”,过去大规模使用过的任何一门语种,都“变了”。
大语种“变了”;小语种灭绝,成了大数据中无人问津的古籍资料。
过去的几个世纪中发生过多次语言融合和改革,而当前联盟地区使用的是统一的南部区通用语言,脱胎于古中文、古英语和少部分的古法语。
跟过去的英语和中文一样,不同的地区——即不同的居住分区,会因居住公民的祖籍血统而有不同口音,但大家仍使用的是同一种语言。
和盛闻能无障碍交流,是因为试验站的“零号”计算机系统在做双方的“翻译”。
这一点裴廷心知肚明。
但他没有提起。
盛闻的右边衣袖空空如也,瘪瘪的袖口别在裤兜里。
裴执政官看见了,但在路上没有问起。
直到回到舰长休息室,他向盛闻伸出了一只手,戴着白手套,摊平了掌心:“把你的投射器给我。”
盛闻没有听懂“投射器”又是什么黑科技:“……什么投射器?”
执政官静默了会,换了个哄小孩的说法:“就是那个黑黑的,长得像腕表一样的东西。”
“噢,”盛闻懂了,捉襟见肘地用他仅存的左手把左右衣兜裤兜摸了个遍,还在胳肢窝艰难地夹着那把蔫了的花,才从裤兜缝里摸出一块“黑表”递还回去,“喏。”
这块“黑表”他并不知道用途,只猜出来大概是个能让他自由活动的游戏道具。
有今日一行,盛闻差点对“出去玩”留下了心理阴影。
外面一点都不好玩。
裴大将军居然还没提醒他。
执政官接过投射器,夹在指间,端详了片刻。
他屈起食指,在这上头弹了一下,接着不动声色地觑了眼盛闻:盛闻还是少着条胳膊。
执政官神色不变,把这玩意扔给了清洁机器,清洁机器当垃圾一样拾走了它。
他从太空军军装前襟取出了一副新的投射器,在手腕处扣紧,调出连接光屏,做了激活连接和量子重组重置。
——盛闻不知道裴大将军这是在干嘛,可他看见自己的右胳膊长出来了。
不过这个“长”不是像出芽似的,从原来的断胳膊面上一截截地长出来,而是像画面刷新,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一下子多了条胳膊。
盛闻猜出来了点什么:“我手长出来了……跟这个表有关系?刚刚那个坏掉了么?”
裴廷没有回答,坐到了舰长椅上。
他背对着盛闻,摘了右手手套,慢条斯理地折叠好、收起。他调了一下控制屏,一方窄窄的立台自舱下升起,立台表面慢慢倾斜,斜成一个画架似的斜面。
上面别着一张纸和一支汲墨钢笔。
裴廷似总习惯用这些“古代玩意”。
他执起笔,摘了笔帽,在画纸上试了几下笔痕。“你胆子是真大,不知道拿的是什么枪就敢随便开。”裴廷转过舰长椅,眼皮微抬:“但凡你今天要是拿的不是枪,是小型炮,或者你连着开了两枪,那我也保不住你。那栋楼要整个塌了,不是像今天只塌一个楼层的话,底下就是聚集抗议,要死成百上千个人。”
盛闻干笑两声:“这么夸张?”
裴执政官冷笑:“有期徒刑一千年都是轻的,一般造成公共恐慌的高危分子都是直接枪毙。”
盛闻:“……”
“对你来说这里是一个游戏。”裴廷看着盛闻的眼:“如果不喜欢,你可以随时下线,但对其他人来说,这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他的嗓音像冰叩击在钢刀上:“这里没有数据刷新。断了胳膊的人不能再长新的出来,死掉的人也不会再复活。世界上每天死掉的人不计其数,但在法律上,杀人要偿命。”
盛闻觉得裴廷似有言外意,可他没有抓住那一点难以捉摸的尾巴。
“我知道了。”他干巴巴道:“我下次不会再乱开枪了。但是……”他捏紧手中败掉的两支向日葵和一支红玫瑰。
“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开那一枪。”盛闻道。
执政官冷冽地盯着盛闻……却好像借由此刻,看到了过去的某一幕场景。
最终,他先缓和了语气,像早就知道了盛闻是个劝不动的脾气:“不用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他带着些哂笑的意味:“这应当算是……三十二世纪的特色。”
盛闻的面前悬浮起一个光屏,上面是几张证件照似的人物像,还标着性别、年龄、职业、家庭状况,但令人讶异的是,性别不再仅仅只有男女之分了,还多了几种盛闻看不懂的分类,其后跟着括号,标注着性别释义。
于是这其中既有还没做变性手术、性别认知障碍的男性性服务工作者,也有做了变性手术的历史系在读女大学生,还有从事廉价劳力劳动,到五十多岁还孑然一身的普通男人,一脸小雀斑、没有上学的十几岁小女生……
盛闻看见一张熟面孔,是那个先前抓着他嚷嚷的酒槽鼻男人,在这上头的信息倒写得颇为清楚:
四十五岁;待业;未婚;无子女。
盛闻有些茫然:“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