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患名单。”裴廷把每一个字都吝惜到了一种严酷的意味:“今天的抗议游-行发生了大规模踩踏。轻伤二十一人,重伤六人,死亡一人。”
盛闻听了下意识又把名单看了一遍,又看到酒槽鼻。
这一次他才在酒槽鼻的照片底下,看见一行小小的红字:重伤伤患;已送医。
“都三十二世纪了,”他愣神道,“原来还会有踩踏事件么?”
执政官定定地看了盛闻好一会,低下头,执钢笔在画纸页头不知道标了行什么字。
他的话慢悠悠下来:“都二十一世纪了,孔子出生快三千年了,还会有学生到周末只知道玩游戏,不知道早睡早起好好写作业么?”
盛闻:“…………”
这一句话把刚刚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那点严肃气氛打得烟消云散。
盛闻:“这能是一码事??”
执政官微微抬头,竖起钢笔对准盛闻,似在做一个比例对比。
“所以你作业做完了?”他问。
盛闻:“……”
唯此事,他硬气不起来。
裴廷在那头不知是在写些什么,还是在描画些什么,盛闻看不见,唯独能听见钢笔的金属头隔着层纸碰在硬台子上划出几道长线条的沙啦声。
他企图向前走,好装不经意觑上一眼:“你是在批文件么?”
可他刚一抬腿,裴廷叫停他:“站在那,不要动。”
“嗯?”
盛闻不动了,手里还捏着花。他摸不着头脑:“站这么?——有什么事么?”
可裴廷仅仅是坐在高处,上身前压似的倾侧着,左手仍戴着手套,摘掉手套的右手握笔,垂着眼望盛闻,既不说话,也不动作。仅仅是看。
盛闻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却又突然想起自己手里的花……
都已经无精打采,细细的草绿杆都失水了似的弯折着,花瓣被掐得零零落落,一点都不好看了。
盛闻不好意思再把这样一束花送出去,自觉藏到了背后,好不让裴廷再注意到它:“你卡了么?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可他刚刚把手背到后头,裴廷问:“花是送给我的么?”
盛闻:“……”
先前大半天都没注意到,他一藏,裴大将军倒是第一个发现了。
“没有。”盛闻否定:“小士兵买的,送他女朋友的。”
裴廷:“送女朋友向日葵?”
盛闻:“……”
微小得仿佛是个错觉,裴廷似笑了一下:“你不是说要给我买一束花么?那我的花呢?”
盛闻:“……”
此情此景,盛闻实在难以硬扯一句“忘了”。他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把花往前递了递:“我……其实这本来是给你捎的,但是刚刚在那打了一架,花就都滚上泥了。”
有一说一,盛闻再也不想“出去逛逛”了,但他还是秉着说话算数的精神违心道:“今天就不作数。我下次出去再给你捎。”
好半晌,执政官走了下来。
他走到盛闻面前,低下头,看着盛闻头顶小小的发旋,又看到盛闻手中破败的花,闻到一种和着泥土腥的花香气。
食指和拇指捏住花杆,他轻轻地把向日葵从盛闻手中都抽了出来,俯低嗅了嗅花蕊。
“没事。这次作数。”
盛闻一个出神地功夫,就见裴大将军已经坐回了舰长椅。
只这次,裴廷的脊背慢慢松弛下来。
那两支花被他放在画纸一旁。
“晚上十一点了。”手中的钢笔头规律地轻叩着台子,裴大将军道:“同学,未成年人健康系统现在提醒你该下线睡觉了。”
盛闻:“……”
拿了花就让人睡觉去??
可紧接着,不等他说话,裴廷摁了一下手腕上的投射器。
屏幕一黑,系统消息: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好好休息,明天再战!(ノへ ̄、)”
——盛闻这才后知后觉:
干。
那个小黑表还有强制下线的功能??
……
裴执政官先给钢笔换了新墨。
斜方台上是一张普通的白色画纸,页头右脚是一行劲遒的钢笔字:公元3162年8月1日。
这是今天的日期。
而画纸当中有一个用寥寥几笔流畅勾出的人物轮廓。
渐渐地,他被一笔一笔地细致补全:微垂的眼睛,瘦削的下颚角,头向下低着,后颈凸起一块线条锐利的骨节,衣服的皱褶中落入很深的阴影。
他侧立着,神色有些冷。
在他手中,松松地握着一束晖光灿烂的向日葵,沾着几瓣野红莓般的玫瑰。
这整张画都是用钢笔白描的,唯独向日葵和红玫瑰浸透了花瓣汁液般的浓烈色彩。
裴廷把这张画纸放了会,直到墨渍都晾干,才提起它,从画台底下的保险柜中取出一本厚厚的纸质文件册,把这张人物画像夹了进去。
册子沉甸甸的,夹了几百张人物画像。
几百张……同一人的画像。
一个人,与一个时间标注。
而在第一页,第一张画像上,是一个托腮发呆的青年,线条极为简明,左眼下一点小痣,整张白描相,唯一上色的仅有那双浅色的眼珠。
时间标注:
公元3156年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