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读网

字:
关灯 护眼
千读网 > 风雨故人来 > 千里逢迎

千里逢迎

(一)

的儿啦,的儿啦------

哒哒马蹄,绝尘千里。

马上的人是萧禾烈。

“你是朝廷的人,不要与江湖上的斗法,查清回京。”这是昨晚父亲的交代。

“皇上要你,娘亲更要烈儿,早去早回。”这是母亲的嘱咐。

异教谋反的事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于他而言,完全无需劳心费力,责令下去,自然有当差的官员去查办。

然而,他乐意亲自上手:除却了解民生,在此之际,更可松一松心。

这时的他,无需记挂庙堂之高,朝廷之事;这时的他,卸下万人之上的身价,无需周旋官场宦海;这时的他,举手投足随心随意,无需框囿于礼。

“哎,客官!”冷清的掌柜终于盼见个人来,尤为欢喜。

闲置的小二滴溜溜冲到眼前:“您打间儿还是吃酒呐?”

“一碗水面,半斤牛肉。”萧禾烈随即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好——咧——”小二钻进厨房。

“店里吃客不多么。”萧禾烈打量着街面。

“客官,瞧您这打扮,”掌柜的放下手中的账本,扫了一眼堂里的三五个客人,“想来是大户人家,咱们这儿是个小镇子,都是谋生活的,多少人舍得掏钱吃酒呢,路过的买卖人或是出门办事儿的来这靠脚罢了。”

小二搁下面碗:“客官您吃好。”

“掌柜的,你们这儿------”萧禾烈打住了。

倒是问什么来什么。

“圣灵教主,千秋万世,圣灵教主,千秋万世------”

街道两旁的人皆皆跪拜,口中也跟着念念有词。

纱幔四飞的坐轿晃晃悠悠向前行进,看不清里面的人,只见左右把刀的,皮肉里显出凶狠来。

萧禾烈自顾倒了杯水:“他们是近年盛传的圣灵教?”

“正是,”正给邻桌客人添菜的小二抢嘴,“客官您也知道?”

掌柜的瞪他一眼,嫌弃抢了自己言语。

萧禾烈接而问道:“他们多少人?”

“这教啊,人多着呢,四面八方都有领头的,几日前才到咱们镇上,您看,”掌柜的不免伸长脖子往外瞧,仿佛数落他家的物什,极自豪地瞥了一眼堂里的吃客,“光我们这小街上就这么一大趟了,别的地方,不知道多少呢。”

“不得了咯!”小二忍不住赞叹。

从酒馆里出来,刚过正午。

“站住!”不知打哪钻出一圆头短腿的大汉。

“噗------噗------”马儿一把被主人勒住,大口喘着粗气。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依旧是那几句行话,“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丛中又跳出十几把刀斧。

见此情景,萧禾烈不愿理会,提了下缰绳想走。

“站住!爷爷们的话你听不见!”领头的大汉瞪着眼睛。

众匪晃荡着手中的家伙。

一声洪亮的“驾”!之后是咣啷咣啷的刀斧声,最后是那棕黑色的马“的儿啦的儿啦”穿向树林那头去了。

路过这阔林的那讨饭女,远远听到打斗声,眼瞧着头顶上的果子却不敢伸手,生怕弄出动静,扒在树上猫了半天不敢下来。

出了林子又赶了两个时辰,时至傍晚,萧禾烈靠了个镇子休憩。

“谁?”迷迷糊糊就快着了,头顶上的瓦拨动了一声。

来不及点灯,萧禾烈夺窗而出。

眼看擒住那贼,不料巷角拐出个挑担郎,避之,那夜行人匿了踪迹。

“咦!客官您不是------不是在楼上吗!”小二大惊小怪。

磕头打盹的掌柜抬头扫了店里一眼,见无事,继续眯着。

小二没得对方回应,诧异的眼直跟客人到楼上。

会是谁?萧禾烈依旧和衣回到床上,琢磨刚才的身影。

(二)

半月后。

太平府。

“老爷,门外有客请见。”管家在书房门外禀报。

“什么来样?”檀木椅上的谢蒙道品咂着嘴里的茶。

“二十七八的光景,打扮只是大户人家。不过------”

“不过什么,说。”

“端摩起来又像是京上来的。”老管家倒有点眼力劲儿,只是他万万想不到来者是当朝王爷。

“请进来。”谢蒙道一个激灵。

他滚着土黄的眼珠:京里的眼线已经飞鸽来报,朝廷要派人下来彻查圣灵教,真真来了?

跳入眼帘的人物截断他思绪:萧王爷!

“啊啊,这这这,”谢蒙道三跪九拜,“不知萧王爷久驾远来,未曾迎接,请王爷恕罪。”

“谢知督。”萧禾烈抬手示意他起身。

“快,给王爷备茶。”谢蒙道急声命道,弓腰将人请进厅堂上座。

“不必客气,知督大人也请坐吧。”

“不敢不敢。”

萧禾烈朝他颔首。

谢蒙道小心翼翼在对过椅上落了半角屁股,好像一不留神就会从上面滑下来,且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这股拽住。

“谢知督也是天命之年了吧,身体可好?”

“去年做的满寿,”谢蒙道双手端过茶水奉上,“托圣上和王爷的鸿福,老朽身体还算硬朗。”

萧禾烈呷了口茶:“大人在朝也有二十余载了吧。”

“是,”谢蒙道连连点头,“二十五年整了。”

“皇上圣贤,”萧禾烈沉沉盯了一把对面土黄的眼,“但是天下甚大、朝事繁杂,恐怕总有几处顾不周全,”他压过那头急跳出嘴的“哪里”,“谢大人食俸几十载,老皇粮了,上面有什么疏漏之处还请多多指谏,下面官员百姓有什么不到之处的也要多多教方。”

“王爷,”谢蒙道一骨碌从椅上滑下,挺身弯腰作揖,“回王爷,地方事宜,下官自当在其位谋其职;圣上恩泽,国运昌盛,苍生安乐,何来‘疏漏’之辞。”

“说到苍生,”萧禾烈示意他坐,“我在途中倒是听说当地盛行圣灵教,百姓极为信服它,甚有举家奔走追随的?”

“回王爷,地方上确有这样一个教类。”

“我还听说,”萧禾烈手里的茶停在空中,“谢知督管辖的太平域恰恰是该教的发源地,是吗?”

“回王爷,听说那所谓的什么圣灵教主曾是个江湖郎中,用些偏颇的医术给乡人瞧些疾患,也确有好了的,就在人群里嚷嚷,结果不少市井皆皆信服。下官估摸着随教的多是些下里巴人罢了,不足为奇。”

萧禾烈把杯子移到嘴边。

“王爷,”谢蒙道趁势说,“您难得来小地一趟,何不借此良夜尝尝这儿自酿的米酒?”

管家一听,暗自得了令,径直下去准备舞姬。

“小地?”萧禾烈抿了口茶,“它可不小,横囊两郡,纵括五都,响动大了,皇廷里都能受到,谢知督您说呢?”

谢蒙道的“是是是”极轻极快。

幸得一婢女这时进来,附在耳边打了岔。

“萧王爷,”谢蒙道站立起来,“请王爷到寒舍用饭。”

“不必,”萧禾烈起身,“不必麻烦,我还有事。”

“王爷------”谢蒙道试图挽留。

萧禾烈踱了步。

“那------”谢蒙道整个上半身折下来与地面平行,“不敢强留王爷。”

得了“不必远送”后,他还是跟出谢府,直至听不见马蹄声,才收起猫腰,倒退进来。

“叫廷显来!”谢蒙道幽幽掉进椅子里。

“舅舅。”不多会儿,一个鞋拔子脸进了堂。

“京上人刚走。”谢蒙道撅了撅嘴让他坐下。

“说了什么?”鞋拔子没理会,不自觉抓了把腰里鞭子。

“话里有话。”土黄的眼又翻动起来。

“这么说,”鞋拔子上前一步,“他是知道咱们了。”

“不定。”

“那还怕什么!”鞋拔子喝道。

“你懂什么,”谢蒙道狠狠劈了他一眼,“这下来的人是谁:御前王爷,朝廷肱骨!”

鞋拔子杵在那儿不再吭声。

“这样一个论权位咱们得罪不起、论能耐咱们小觑不得的人,留在这里一日就多一日祸患。”土黄的眼珠愈发浑浊。

“那,就!”鞋拔子声音卡在喉咙里,做了个“杀”的手势。

“胡扯!”震惊,愤怒,都有,还附着半点颤抖与几分决心。

鞋拔子又呛在那里。

“他是咱们太平域的草芥百姓呐?”谢蒙道诘问,眼眶一眯一圆,“这么个人,在我这没了,你、我、全宗的脑袋都不够砍。”

“那,”鞋拔子又往前靠了一步,“如果当朝王爷在别的地方出了事,上面还会问罪我们么,还有闲暇查我们的事么?”

谢蒙道不敢走错一步,仔细咂磨上午的话。

他一连嘬了三五口茶:一旦事迹败露,定是满门脑袋搬家。但,哪朝哪代的龙椅不是踩着血肉登上去的。

“你去安排。”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鞋拔子压了下头。

“这是脖子上的事!”谢蒙道叮嘱。

鞋拔子叩身跨去。

(三)

客栈。

忽远忽近的拉扯声飘进窗来,夜幕将至,各个酒肆、妓院逐渐叫嚣起来。

萧禾烈坐在桌前:这谢蒙道看似机警且城府,实则昏愚而胆小,见他今日神色,恐怕与圣灵教难脱干系------

忽地,他一个箭身跃出窗户:有人伏在墙上!

飞跨两三步,一把擒住来人。

两人同时腾落在地。

“姑娘哪位?”萧禾烈用手抵着对方的脖子。

“萧王爷。”来人揭下面纱,抱拳行礼。

萧禾烈松了三分手劲,并未应话。

“我是红袖,二爷派我暗中保护王爷。”

萧禾烈往回收了一步,还是没有开口。

“我本不应露面,只要远远跟着。但是,昨日傍晚,我发现有一青衣人尾随您后,怕于您不利,这才贴近观望。”话毕,女子从胸前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石牌。

萧禾烈接住扔来的牌,瞧见上面刻着一个“远”,撤回锁在她身上的目光。

“王爷,”红袖随他身后,“您如何知道我不是男人?”

“你的脖子。”

红袖下意识摸了一下颈,暗自笑了:她无喉结。

“王爷。”红袖换了衣裳。

立于窗前的萧禾烈转身一瞧,一袭红衣生得冷艳。

“外面的朋友,不妨进来喝杯茶。”红袖一进房就觉出异样。

眼前闪落一个身影,定睛一看,正是那青衣男子。

“王爷,”青衣男子抱拳行礼,“青潮。”

“二爷派来的?”萧禾烈伸手。

有些人,仅看眼神,你一眼就能认出好坏。

青潮摸出石牌,顺势递去。

萧禾烈扫了一眼,抛给他:“都坐吧。”

红袖这才收起阵势。

“王爷怎料定我不是恶人?”青潮不解。

红袖也心存疑惑。

萧禾烈接过红袖的茶水:“红袖察觉有人跟我,于是潜伏观望以防不测。暗中的青潮,你恐怕同时也发现有人尾随于我。你们不肯轻易交手,一来是发现对方没有对我下手,二来是想探个究竟。两人越跟越紧,到底是碰上了。”

“正是如此。”青潮受邀,但并未落座。

红袖向他点头以示招呼。

青潮笑如暖阳。

“红袖应该是一路跟着我出京,青潮倒是后来的。”

“正是,”红袖听了讪讪道,“原来王爷早就知道我了。”

“我是回京禀告二爷交代的事项,正在路上,接到二爷的令,这才找到王爷。”青潮回道。

“我看你们二人都没动作,想等一等,看个明白。”

“直到红袖与我差点兵戎相见。”青潮笑道。

于是两人把各自路上的经历告诉王爷。

青潮红袖口中的“二爷”正是萧音远。

萧音远手下有四宫。青潮便是青北宫的主,善剑器,尤以右手带劲,有“右玉手”之称。红袖是红南宫的主,司暗杀,人传“红袖一舞,无常带路。”萧音远于朝政无心,多涉江湖,然而大小事宜他一律交由四宫处理。奇妙的是,四宫一主,却互不相识。正因如此,才出现了青潮与红袖的误会场面。

(四)

那要饭的女子一路走来,多是荒郊野岭,难得碰上乡镇,好在一道上不缺个河呀溪的,渴不死,穷人家多半会塞个黑窝窝或半块饼,也没饿死。

从上个庄子出来,走了将近两天,也灌了两天水,她卖力往前拖着步子,盘算在天黑前找个墙角过夜。可是走了许久,仍是不见人家,两旁尽是草:既然连个人家都没有,这路真不知哪里来的。

正这样,“啊”地一声往后弹开。

蛇!

在经历了旁人想象不到的苦难后,她的反应极为灵敏,弄怕了,什么时候都小心翼翼。

也恰巧一脚踩在“七寸”上,酒盅粗的蛇动弹不得。

悻悻看它弯进膝头高的草里。

忘了饥饿与疲惫,眼紧瞄着地、撒开腿向草的尽头跑。

值得高兴的是,跑了很长一段之后,远方隐出一团忽明忽熄的光。要饭的卯足了劲赶了上去,是船家的渔火。

出来收线的渔夫瞧见个人歪歪斜斜朝这靠近,立在船头观望。

“船家。”要饭的尽量把声喊得响亮些。

渔夫没作声。

“能向船家讨口吃的么?”她给自己鼓气。

渔夫还是没说话,丢掉手里的网,转身进了舱。不一会儿,捧着个蓝瓷大碗出来。

要饭的接过碗,蹲在岸边“呼啦呼啦”吃上。

渔夫顺势坐到船边上,见半碗汤水已下肚,不禁开口:“你看似好些顿没吃了吧。”

“嗯,”要饭的从碗里抬起脸,“两天没正经东西下肚子了。”

“也是苦命人儿呐。”渔夫摇头轻叹一声。

要饭的回了个感激的笑:“这时节,鱼多么?”

“多啊少啊的总不能不网,三五个口张着呢。”

转眼半碗和着汤菜的杂碎面也就全利落下肚了,要饭的站起靠近船儿把碗递去。

“天全黑了,你去哪里?”渔夫接过碗筷。

要饭的朝前面望望,还没主意,亏得肚里有了半碗面了。

“要不,”渔夫上下扫了一眼,“不嫌弃,今个儿就在船上过了吧。”

要饭的蒙了天大恩惠,裂开嘴高兴回了个“嗯,”一脚跨上这小小的船。

跟着渔夫进了舱,里面一个黑壮的老妇人,另个青壮男人,应是这家儿子,剩下的一男一女两个娃子,一个八九岁光景,一个只有三岁的样,许是这青壮人的,却又不见他的婆子。

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说了几句,大家困乏,拾掇着歇息了。

“舱里太挤,”老妇人朝床上打闹的两个娃子瞧了一眼,“你又是女儿家------”

“我睡船尾行了。”要饭的瞅了眼仅有的板拼床,扫了眼正在地上铺破棉被的青壮年。

“难为姑娘。”老妇人抱了一条棉絮给她。棉絮受了几代人的尿,这儿一块黄、那儿一块灰,倒还没破。

要饭的本想说几句感激话,张了下口,却什么也没说,报以深深一躬,夹着铺盖出了舱。

深秋的气候,明显有了寒意,尤其是在夜晚,尤其在河面上。然而,要饭的裹着旧棉絮,倒也不觉冷。反是清凉的风抚过撂在外面的脑袋,很是惬意。河面周遭,万籁俱静,不知名的虫儿在岸边唱,水底腾升出的泡泡声也能听见,还有舱内传来的熟睡声。一切声响给了她安宁的睡意,浑浑进了梦乡。

晨露打湿她的面孔,一声尖且长的鸟叫拉醒她。一骨碌起身,头有点晕,摸了几把头发上的雾水。天还没有显出鱼肚白。

床上,老夫妇与两个孩子睡得正香。她挑起脚跨过正在呼呼的青壮人的长腿,把滚好的棉絮放在箱子上。

『加入书架,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